第9章
  何红梅不怕得罪向遥,向遥她爹没死之前是队长,那会儿她也不敢朝着向遥说什么难听的话,但现在人已经没了,她根本不怕。
  但是她怕黄国富啊,她咋就好死不死,让这杀神给听见了呢。
  黄国富还说那贱丫头的话说得好,不就是认同她真的觉悟低思想落后?
  黄国富看她一眼,冷笑道:“一天天的不好好干活,就怀疑这个攀扯那个,我看你这脑子里是塞了猪粪,该去塘里好好洗洗!”
  何红梅垂着脑袋,一个字都不敢反驳,哪里还有之前那嚣张的模样。
  黄国富又看向李志勇,嘴下同样毫不留情:“你脑壳是装了风车了?到处转什么?眼珠子不盯着稻子,你盯人做什么,被门夹歪了?也难怪你婆娘要骂你!你说说不骂你骂哪个?”
  李志勇讷讷地“哎、哎”了两声,脸热得不行。
  “还看什么,都给我赶紧干活!”黄国富环视一圈,犀利的眼神在每个人身上都停留一瞬,“都少给我瞎咧咧!我呢,不跟你们讲道理,反正谁再给我闹事,下了工我就给他灌一嘴的猪尿,给他洗洗那张臭嘴!”
  他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离开去别的生产队巡视,被骂了一通的人们这下是都不敢大声说话了。
  向遥听着黄国富唾沫横飞地骂人,心里直呼“好家伙!”,比起这位黄支书,她的战斗力显得是那么的不值一提……
  瞧瞧这形容,多么精准啊!
  再瞧瞧这比喻,多么朴实而贴切啊!
  优美,十分优美。
  学习!必须向黄国富同志学习!
  第8章 瓜瓜咦?难道有瓜?
  休息了一会儿,那种眩晕的感觉终于差不多消失了,向遥重新拿起镰刀,走到地里继续干活。
  “你这丫头,咋下来了嘞?”杨小红小声说她,“说了等下婶子帮你干一点,干不完还有你丰收叔和刘劲呢!”
  刘
  丰收是张小红男人,刘劲则是她大儿子,比向遥要小上两岁,上完小学就没读书了,现在已经是个能拿满工分的全劳力。
  向遥感念杨小红的好,笑道:“虽然婶子肯帮我,但我也不能就干等着你来干啊,没事的,我现在好多了,能干多少是多少。”
  她虽然在现世的时候也是个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的懒虫,但到了这个年代,看到贫瘠的土地,体会到饿肚子的感觉,她便难以做到置身事外,继续懒下去了。
  杨小红见向遥这么说,也不说叫她去休息的话了,心里又悄悄对她有了一点改观——
  这姑娘,虽然爱看热闹了点,也有点小心思,但做事还是挺踏实。
  她这人平时精明,嘴巴也碎,什么话都说得出,但对人对事都有一套自己的原则,别人对她好,她也就不遗余力地对别人好。
  帮向遥出点力气算什么,人家可是实实在在地给了她不少花生哩!
  经黄国富这么一震慑,一下午整片田里都没惹出什么动静来。所有人都在埋头干活,成片成片的稻子被堆成一束束的,拿去脱粒桶那边脱粒。
  向遥原先没见过这种通过不断踩踏板的纯人工脱粒方法,只觉得那踏板一下下上升下落的声音十分规律而催眠。
  但她也只一边割稻子一边默默听着,并不多往那边看。
  毕竟负责脱粒的男人们一个个都光着膀子,跟放在柴火灶上熏了一个月有余的腊肉似的,着实有点辣眼睛。
  最后在杨小红的帮衬下,她终于也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下了个早班。
  说起来,一开始整个生产队的人都是统一上工、统一收工的。
  但后来大队干部一琢磨,这才发现,不对啊,这么个搞法,大伙儿都磨洋工,一个个生怕自己多干了!
  尤其是双抢时节,收割稻子的磨洋工,就势必影响后头插秧的进程,插秧的时间耽误了,整片地里的农作物生产都要受影响,这还了得?
  于是就演变成了现在这种统一上工、然后分派任务的方式。
  反正任务给你了,早点完成了你就回家歇着,完不成你就夜里继续干!干不完就扣你工分!
  还别说,这法子一出来,磨洋工的算盘打不成了,极大地提高了效率。
  跟杨小红分别后,向遥薅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悠哉悠哉准备回家。
  至于扯猪草什么的,她早就抛之脑后,一点也没当回事了。
  走到一处岔道口,向遥突然发现侧边矮山上的灌木里藏有一株“地捻子”,上头结了三四颗小小的果实。
  这地捻子呈紫黑色,显然是已经成熟了,但竟然成功躲过了队里小孩子们的搜寻,成了漏网之鱼。
  不过转念一想,向遥就明白了。
  石塘大队所在的胜利公社背靠大山,向家湾也正坐落在大山脚下,这矮山的后头,就是连绵的大山,小孩们捡柴火、找野果子,都嫌从这里上去多少弯绕了一些,一般并不从这里走。
  嘿嘿,这可不就便宜了她。
  向遥抓着草丛奋力爬了上去,轻轻摘下这几颗地捻子,将其中一颗随意擦了擦,迫不及待地塞进了嘴里。
  牙齿轻轻咬开小果子,瞬间就爆出一小股汁液来,酸甜的滋味弥漫在舌尖上,令人瞬间就愉悦了起来。
  将剩下的几颗地捻子一把塞进嘴里,向遥想了想,决定再找找,看看还没有这种果子。
  不知不觉,就朝前走了一小段距离,虫鸣声中,突然出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像是几个男的在扯闲篇,但仔细一听,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咦?难道有瓜?
  向遥眨了眨眼睛,升起了熊熊的八卦欲望。
  她正愁下午黄支书来过一趟之后就没吃到瓜了,没想到回家路上还能捡着一个呢!
  少说也得给她的瓜田填充一点养料,争取加个十分钟的准入时间吧!
  本着不错过任何一个瓜的原则,向遥左右瞅了瞅,小心翼翼地往林子里走去。
  走上上坡,绕过一棵大樟树,向遥蹲在一处荆棘丛后边,捡起一根树枝假装在挖土,悄悄从枝叶的缝隙中探出了脑袋。
  “待会儿那小子来了,你们先不要说话,站到我后面,拿出咱们的排面来,震慑一下他!”
  “好的海哥!哥几个都听你的!”
  “哼,这次一定给他点颜色瞧瞧,看他还嚣张不!”
  “等我信号,大家一起上,给他个教训。”
  “好!他哪有咱们海哥威武啊,卫红姐要是知道他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孬种,肯定就不会再喜欢他了。”
  “就是就是,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还是咱海哥好!”
  四个二十岁上下、都瘦得干巴巴跟竹竿儿一样的青年越说越起劲,到后面更是开启了夸夸模式,将那个瘦得跟竹竿儿似的海哥夸得飘飘忽忽,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向遥一琢磨,将其中的关系给弄明白了。
  大概是这个海哥喜欢一个叫卫红的姑娘,但是人家卫红呢,却喜欢另一个人,但是那个人家里成分不好,卫红的家里一边反对她喜欢对方,一边打算给她安排跟海哥相亲。
  就这样,他喜欢她,她喜欢他,他追,她逃,他逃,她追……
  最后爱而不得的他决定带着兄弟给他一个难忘的教训,以此抱得美人归。
  向遥在脑海里构建了一出恨海情天、跌宕起伏的他她他三角感情大戏,又有点为那个还只出现在这帮人嘴里的“他”捏了一把汗。
  这四个人里虽然没有一个身材魁梧的,但四打一,又是有所准备的话,恐怕另外那个人会吃亏啊。
  就在她微微皱着眉思考这事儿的时候,一道身影从侧边的小路上走了过来。
  嚯,他来了。
  向遥抬眼看了过去。
  只见着一个身高腿长的背影,并不细瘦,白衬衫规规矩矩地穿在身上,只衣服袖子朝上折了两折,露出一截遒劲有力的手腕。
  裤腿也并不像其他庄稼汉子一样高高卷起,肩膀很宽,挺括的背部肌群坚实有力。
  光从姿态来看,这青年姿态闲适放松,似乎并不太紧张。
  “什么事?”青年在四人面前站定,虽只有一人,但气势却并不落下风。
  短短一句话,带着些许低沉的嗓音充满磁性,冷淡如冬日秸秆堆顶上那一丛白雪凝成的冰晶,让人瞬间便心生寒意。
  “喂,你自己干了什么事不知道啊,还有脸问什么事?”
  “得罪了我们海哥,你小子别想好过!”
  海哥边上两个黑皮青年觉得这人根本就是在装,十分不客气地说道。
  那人淡淡“嗯”了声,问道:“所以我干了什么事?”
  从向遥的角度,并看不到青年的神色,但她却莫名觉得,这人一定是笑了。
  敢情这人获得了美人心,还不知道对面这几个人里头,有一个是他的情敌呢。
  “你还好意思问,我跟你说,你得罪咱了知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