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随着茶杯碎裂的一瞬,周遭景象也跟着破碎,空间陡然转换。
  万物混沌杂乱,玉池微脱离灵物桎梏,恢复人身。
  不及他做出反应,一道凌厉的剑气劈了过来,慌忙抬臂挡下,剑刃晃眼间,一人贴面过来,冷清的双眸映着剑光。
  玉池微定睛一看——是洛书神剑。
  身后站着浑身脏污,毫无半点修为的隋阙,正面对着的,是无涯海被千面蜕那支笔操控的“隋阙”。
  来不及多想,飞身向前与其纠缠在一起。
  “玉池微!”
  眼前这番景象已然超出隋阙的认知。
  他不明白为何终于破出囚困他百年的地方,又落到这样全然陌生的境地,且还有一个与他模样别无二致的人,不由分说要杀了他们。
  第57章 念念不忘 若是能走完那十日便好了。……
  分明五官神态如出一辙, 那持剑之人身上却有着他没有的冷厉狠辣。
  玉池微显然修为远不及他,交手不过数招已然败退,寻不到半分深林除怪时的游刃有余。
  刺耳尖锐的剑刃碰撞摩擦声惹得隋阙频频皱眉, 在他那片小天地里,从未有过这样激烈难闻的声响。
  定定注视着被剑逼迫着后背紧贴石墙,发丝飘飞的玉池微, 他心道:
  这回破境的法子又是什么?
  同上一个空间一般, 也是要由他亲自动手么?
  可他不过区区凡胎肉/体,玉池微那样勤奋刻苦的修士都无可奈何,他又能做什么?
  再一抬眼, 玉池微竟是直接剑离了手, 踉跄着往后倒过来。
  隋阙连忙接住他,推扶他的脊背将他托起站稳。
  这名年轻的剑修快坚持不住了。
  若再不采取措施, 照这个架势下去, 他二人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去。
  长久的独处供给他大量将某一事物揪住不放,刨根问底的时间。
  坐在门前品茗赏花,春水煎茶, 万物都在流淌过他的掌心,隋阙自认无人比他活得更为通透。
  即便是那样紧急的情况下,他仍旧“任性”地要求玉池微给他十日时间。
  可如今他理不清,生死攸关的时候, 没有多余的时间再让他细细琢磨。
  这般剖析着自身, 亦如在思索为何前日精心娇养的花, 今日便跌落了两瓣。
  隋阙未经思索,在那动作快速,脸上却无半点人气的人提剑刺来,玉池微艰难动身时, 他紧抱着他翻转过来,用力向前推了出去。
  没料到对方会做出此番冲动之举,玉池微心脏骤停,眼睁睁看着洛书捅穿隋阙的胸膛。
  自始至终隋阙的视线都停落在,神情由愕然逐渐转变为怜惜的玉池微面上。
  锋利的剑刃分明在体内插着,怪异的是,隋阙感知不到丝毫疼痛,反而取之而来的,是清流般温和潺潺的记忆,点点滴滴渗入他的脑海。
  这剑修果然无半句虚言,他隋阙,正是领他玉池微入修道山门的师尊。
  静谧空间迫使他放下执念,此一遭,同样也是化解他在无涯海,无意识时伤了玉池微的那一剑。
  现如今替他捱下,也算是与自身和解,再不用日日牵挂着,也不知该如何舍下身段,好生哄慰他这听话懂事,却从未真正得到过呵护的小徒儿一番。
  不想玉池微再与施引山有所纠葛是真,想要做出补偿,也是真。
  倒下去的前一刻,隋阙想:
  若是能走完那十日便好了。
  ……
  空间破裂,承载不住玉、隋二人。
  自最后看了倒下去的隋阙一眼,玉池微便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直至感受到身体在不断极速往下坠落,耳边尽是呼啸风声时,他才悠悠醒转。
  像是掉下了无底洞,一直落了许久,被几棵参天大树伸展的树枝抽着缓冲了几下,终于才重重摔在地面上。
  这下摔得实在不算轻,玉池微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摔得流出血水来,真真切切体验到作为肉泥的感受。
  好在他蕴藏灵力深厚,否则当场驾鹤西去,喝完孟婆汤可以等着转下一世了。
  玉池微在原处躺了良久,依旧未能缓过劲。
  不远处似有鞋底掠过草坪的“沙沙”声由远及近传来,玉池微有意警惕,奈何根本无力支撑身体爬起,只能等着那人犹豫着走到身边来。
  “……微儿?”
  万分熟悉的声音。
  脑子里搅成了浆糊,玉池微无力思考,强撑着竭力抬了抬眼皮,可惜只有眼睫轻轻颤动。
  若是记忆没有错乱,应是姓褚的那位……
  随着一股药草的清香袭来,一只触感带着药草汁的黏腻,微凉的手覆上他的额头,并扒开他的眼皮瞧了瞧。
  那人应是松了口气,而后半搂半抱将他从地上扶起,艰难控制玉池微软成一滩水的身子不东倒西歪,背在脊背上。
  不知他是否能听见自己说话,褚成松背着他,一手提着装满草药的竹篓缓步往出走着。
  他自言自语道:“你怎么会突然掉到这儿来,还受了这般重的伤?”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也并未抱着能得到回应的心思。
  褚成松托着人的大腿往上抬了抬,确保玉池微不会从背后滑下去。
  “还好你现下昏着,不然我这副模样叫你瞧见了,可当真是叫我无地自容了……”
  后知后觉自己说的话有多么不妥,哪里还有咒心上人昏迷不醒的呢?
  言多必失,褚成松不再多说,强打起精神快步往他在宫外的一处宅邸走去。
  几勺汤药灌下去,玉池微情况稍有好转,再睁眼,初入眼帘的是与记忆重叠,褚成松坐在榻边看着他的那张脸。
  这人应是不久前匆忙拾掇过,发尾还坠着未来得及完全干透的水珠,虽是有意处理过,下巴上还是有略显邋遢的,淡青色的胡茬。
  这般近的距离打量,玉池微从他眼底看出深深的疲惫。
  依稀记得上一回见面,对方身着华衣,举手投足间尽是拿锦衣玉食养出来的贵气,即便褚成松本身性格温和,依旧遮掩不住。
  分明身上还痛着,关心的话脱口而出:“可是发生了什么?”
  玉池微声音有些沙哑。
  褚成松低垂下眼帘,神情略显落寞,像是有千斤重的担子压在身上,喘不过气来。
  良久,他缓声道:
  “……城内突然爆发瘟疫,死了很多人。”
  这场瘟疫是由一种不知名的虫子引起的,那东西繁衍速度极快,人为根本清理不完。
  他只能不顾阻拦出了皇宫,在街巷最中央的位置买了处住宅,照着古书按照以往出现同类情况如何处理的法子,日日操劳。
  虽确实让他寻到一种暂且可压制其传播速度的草药,可终归数量太少,放于归鹤堂低价售卖,很快便会售空,供不应求。
  即便发动大量人脉动身搜寻,也依旧只是蚍蜉撼树,杯水车薪,无法从根本解决问题。
  当今圣上虽昏庸无度,朝中忠贞负责的重臣却是不计可数,长期以往的坚守下,褚燕国也算得上国泰民安。
  可这场瘟疫的到来太过突然,且相当怪异,一切安置的手段都得从头计划,情势相当严峻。
  更可怕的是,现在的架势不过刚起头,周遭城池目前只被轻微波及。但褚成松有预感,有什么在暗中阻挡着瘟疫的爆发彻底达到鼎盛。
  一旦再稍加催动,到那时尽数沦陷,无一幸免。
  空有一副“太平盛世”皮囊的国家,叫那不过拇指大小的虫子击得摇摇欲坠。
  听罢褚成松所言,玉池微当下心中就有了答案。
  毋庸置疑,又是殷钟郁搞的鬼。
  原先以为这人行事低调,无缘无故不会主动与正派挑起争端。
  如今来看,这魔头非除不可。
  “我现下在寻成效更好的药草。”褚成松叹了口气,“可实在不容易。”
  玉池微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来安慰眼前这失魂落魄的人,可千言万语闷在胸口,化作名为愧疚的一缕烟,荡漾开来。
  “……一定会没事的。”
  身体恢复些许,玉池微不敢再过多耽搁,坐起身就要下床。
  褚成松连忙拦着他:“你从那般高的地方摔下来,当真已然无事?”
  心中虽有意,但他说不出希望玉池微能够留下来的话,如今城内乱成一锅粥,他自顾不暇,又如何招待得好对方?
  自年幼时二人分别,往后对玉池微的了解都是通过民间广为流传的话本、画册,这位从小便惹得他念念不忘的玩伴,深深刻在他心目中的样子,素来都是握着剑英姿飒爽的灵动模样。
  茸驴一事未成,褚成松也想明白,自己并非当真想要玉池微成为他温顺听话的所有物,
  只知萦绕他身边,讨好逢迎的玉池微,只是他通过不正当手段捏造出,迎合自身自私心态的假象。
  玉池微绝非可任人把玩的易碎名器,他关不住他,也并不妄图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