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衣 第26节
  “罢了,就这样。”沈父扼腕叹息,“好歹也是我的女儿,嫁妆多给些也无妨。”
  “老爷仁慈。”管事出声奉承,又道,“府中上上下下我都打点好了,这事谁都不许说漏嘴。只是有一事,老奴不知该说不该说。”
  管事欲言又止。
  沈父抬抬手,示意管事继续。
  管事提心吊胆,低眉顺眼:“昨儿大姑娘去了一趟佛堂,她没见着二姑娘,只是将二姑娘身边跟着的婢女敲打了一番。”
  沈父惊讶:“殊儿?好好的,殊儿去找沈鸢做什么?如今跟在沈鸢身边的,又是哪个婢女?”
  管事实话实说:“是从前跟着大姑娘的松苓。”
  他悄悄觑沈父一眼,战战兢兢,“先前老爷送去二姑娘厢房的奴仆婆子,都让大姑娘赶了出去。”
  沈殊性子骄纵跋扈,这样的事多如繁星,不足为奇。
  沈父眉心紧拢:“她这性子,倒是让她母亲纵得无法无天了,从前也不见她这般胡作非为。”
  做奴才的,自然不能妄议主子是非。
  管事垂首低眉,不敢随意接话。
  茶盏搁落在黑漆彭牙四方桌上,沈父长叹口气:“罢了,小事而已,由她去罢。”
  想来是担心沈父偏心,沈殊才故意在沈鸢的厢房大闹。
  无关痛痒的小事,沈父并不放在心上。
  管事试探开口:“那老爷可要去看看二姑娘?我听说二姑娘近日为李妈妈一事消瘦许多,日日在佛堂抄经。”
  为这事,苏老夫人对沈鸢赞不绝口,道她有孝心,知感恩。
  沈父连连摇手:“不必了。”
  从沈鸢回府至今,沈父都不曾同她相见。
  于他而言,沈鸢不过是一颗用来冲喜、巴结苏家的弃子,既是弃子,又何必花心思。
  沈父哑声。
  “沈鸢若是出府,多找些人好生看着她,别让她乱跑。”
  ……
  春寒料峭,云卷云舒。
  长街车马簇簇,人头攒动。
  松苓笑着扶沈鸢下了马车,往书坊走去。
  “二姑娘早该出来了,成日闷在府中,也不怕憋坏了。”
  沈鸢心不在焉应了声,转首回望身后步步紧跟的健妇奴仆,蹙眉:“怎么这么多人?”
  松苓唇角笑意不变:“这是老爷的吩咐,说是怕外人冲撞了二姑娘。二姑娘若是不喜欢,我让他们在书坊外守着就是了。”
  上回出府,可没有这么多人跟着自己。
  沈鸢若有所思:“罢了,让他们跟着也无妨,省得他们回去没法交差。”
  松苓眼睛弯弯:“二姑娘真真心善,能跟在二姑娘身边做事,也是他们的福气了。”
  沈鸢笑而不语。
  连着半日,沈鸢几乎走遍汴京城中的书坊。
  松苓怀里的话本堆得如山高,她有气无力缀在沈鸢身后:“二姑娘,您走慢些。”
  沈鸢朝跟着的奴仆扬扬下巴:“这些先送回马车,我再看看别的。”
  她今日大大小小逛了十来间书坊,买的不过是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或是白瓷做成的牡丹芙蓉,或是汴京城中时兴的话本。
  都是寻常姑娘家喜欢的,不足为奇。
  松苓揉着酸痛的手腕,慢吞吞跟着沈鸢走。
  沈鸢摆弄手中的银书签,朝掌柜扬了一扬:“怎么只有银的,可有金书签没有?”
  掌柜叠声笑道:“有是有,只是金书签贵重,得提前预订,姑娘有喜欢的款式没有?”
  他从柜中掏出一本小册子,“姑娘喜欢雪中寻梅,还是井中观月?”
  沈鸢翻找册子,蛾眉渐拢:“可有马踏飞燕?”
  趁松苓背过身,沈鸢飞快在掌中留下一个“刘”字。
  她在城中孤立无援,唯一称得上认识的,也只有那日在天香寺前见过的公子。
  马踏飞燕的金书签是他送给沈鸢的,也是他让沈鸢带着书签,到城东书坊寻一位姓刘的掌柜。
  掌柜遽然仰起头,随后笑道:“自然是有的,只是喜欢马踏飞燕的客人不多,所以没登记造册。”
  他让人另取笔墨,“我画下来,姑娘瞧瞧满不满意,若是不满意,我再改改。”
  言毕,又从沈鸢手中接过册子。
  无人发觉那本册子中多出一张小纸条。
  松苓挽着沈鸢走出书坊,半空忽的飘落起雪珠子。
  沈鸢立在门廊下,身影单薄消瘦。
  雪珠子洋洋洒洒,如轻盈羽翎,落在沈鸢掌心。
  她眉宇笼着挥之不去的孤寂落寞。
  松苓怕沈鸢又想起伤心事,忙忙挑些俏皮话哄沈鸢欢心。
  她朝身后的婆子招招手,从她手上接过剔红茶花圆盒,眉眼弯如月:“二姑娘瞧瞧这是什么?”
  圆盒掀开,竟是四块精致小巧的樱桃酥。
  果子酥脆,外面一层又一层起酥,里面裹着枣泥馅。
  沈鸢怔怔盯着攒盒中的糕点,泪睫忽湿。
  松苓唬了一跳:“二姑
  娘这是怎么了?若是不喜这樱桃酥,我让人再去买别的……”
  “没有,没有不喜欢。”
  沈鸢嗓音哑得厉害,哽咽出声。
  她拿帕子垫起一块樱桃酥,未语泪先落,“他从前说过,明月楼的樱桃酥最是好吃。”
  松苓还当沈鸢是在说李妈妈,并未多想。
  雪色朦胧,对面的茶肆今日冷清许多,只二楼雅间有客人关顾。
  楹花窗子半掩,崔武立在窗前,无意瞥见书坊前立着的沈鸢,关窗的动作一顿。
  “那不是……沈家的二姑娘?”
  谢清鹤挽起竹帘的手指微怔,半张脸落在阴影中,晦暗不明。
  他剑眉轻拢,不虞:“她怎么在这?”
  “兴许只是路过。”
  窗子阖上,隔绝窗外纷飞的雪雾。
  崔武不以为然,“又或是在置办嫁妆,听说苏老夫人对沈二姑娘很是满意,想来两家应是好事将近。”
  谢清鹤倏然抬首。
  第21章 她不配
  屋内设着点翠珊瑚喜鹊报春紫檀插屏,屏心嵌着珍珠贝母,流光溢彩,锦绣满目。
  帘栊响处,谢清鹤挽着竹帘的手指松开,缓步步入里屋。
  颀长身影映照在插屏中央,他一只手负在后背,宝蓝色曲水纹织金缎斗篷披在肩上,剑眉星眸,鞋履飒飒。
  “……苏家。”
  谢清鹤漫不经心握住铜火箸子,拨动香炉中的香灰。
  狮子踩绣球鎏金铜熏香炉点着松檀香,青烟氤氲,如烟似雾。
  是他往日在东宫惯用的檀香。
  先时在乡下,沈鸢房中不曾点香,有的只是她从山上采的草药,亦或是自己捣鼓的花汁。
  皆是些下等便宜的香料。
  那些香料入不了谢清鹤的眼,不会供奉在东宫。
  如同沈鸢一样。
  不提东宫,便是苏家,沈鸢也是望尘莫及。
  她配不上。
  谢清鹤声音缓缓,“苏尚书?”
  崔武颔首:“是。”
  青烟袅袅,谢清鹤一双如墨黑眸抬起,透过重重白雾和崔武相望。
  铜火箸子搁在一旁,谢清鹤指骨落在案沿,有一搭没一搭敲着。
  以沈家今时今日的地位,沈鸢怎会有能耐攀上苏家,还入了苏老夫人的眼?
  崔武是谢清鹤的心腹,不难猜出谢清鹤心中所想。
  他躬身,拱手回道:“苏小公子身子骨弱,前些日子大病一场,昏睡不醒。苏尚书遍寻名医,仍然无果。后来苏老夫人找到一位道士……”
  崔武斟酌着开口,“那道士说、说苏小公子命局中官杀星多,且日主弱,需得找一位……”
  崔武省去中间的长篇大论,言简意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