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衣 第64节
  不远处,沈鸢挽着松苓的手,不知在说些什么。
  她眼睛弯如弓月,纤腰楚楚,翩跹袅娜。
  日光晕染在沈鸢身后,如洒满一地的金箔。
  窗下竹影参差,耳边恍恍惚惚,谢清鹤好似又听见沈鸢斩钉截铁的那声“自然”。
  黑眸微动,谢清鹤临窗而立:“这两日让人把芙蓉别院收拾干净。”
  崔武遽然抬眸,顺着谢清鹤的目光往外望去,只隐约瞥见沈鸢的一点背影。
  芙蓉别院是谢清鹤的私宅,除了他,汴京无人知晓。
  “殿下是想将沈二姑娘安置在芙蓉别院?”
  崔武终于机灵了一回,没有再唤错。
  他斟酌着道,“若是殿下有意纳沈二姑娘为侧妃,其实可以等沈二姑娘……”
  谢清鹤转首扬眸:“我何时要纳她为侧妃了?”
  他懒声。
  “照东宫侍妾的份例置办,不必大费周章。”
  第34章 你在怕什么
  绿窗油壁,雀惊庭树。
  沈鸢踩着日光,衣裙翩跹,摇曳荡下片片光影。
  金黄日光从林梢洒落,无声落在沈鸢眼角。
  手中的泥金真丝绡麋竹扇半遮脸,沈鸢一双眼睛灼灼,盯着林间跃动的一只山雀。
  她朝松苓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款步提裙,悄声转至朱漆柱子后。
  山雀浑身雪白,不过巴掌大小,一双绿豆眼睛小巧圆润,身子圆滚滚,如同冰元子,双翅染上一点棕黑。
  目光缓慢下移,落至山雀的尾部。
  沈鸢眼中的亮光陡然泯灭:“这只不像。”
  团扇拂开柳枝,日影斜动。
  山雀惊呼一声,
  扑腾着双翅一溜烟飞得无影无踪,柳枝颤动,簌簌落下几片细绿的柳叶子。
  泥土松软,一片绿荫中,飘荡着一片轻盈的羽毛。
  沈鸢俯身拾起。
  松苓先一步拿帕子垫上,递到沈鸢眼前:“这山雀也不知刚从哪里钻出来,身上脏得很,少夫人还是垫着帕子瞧。”
  沈鸢眉眼弯弯,嗓子染上笑:“一只山雀罢了,哪里值得你这样仔细。我不过是想拿去问问明妹妹,看她认不认识。”
  沈鸢这两日,得了空常往西花园走去。
  宫中枯燥无味,她和明宜倒是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明宜从小跟着父亲走南闯北,见多识广。
  昨儿沈鸢听明宜提起林中的一种山雀,说那山雀比果子还轻,身子圆滚滚的一团,尾羽长长,当地人唤它吉祥鸟。
  为寻这吉祥鸟,沈鸢几乎将东宫上上下下都逛遍了,好容易见着一只相像的,可惜尾羽只有短短的一截,俨然不是吉祥鸟。
  沈鸢脸上难掩失望。
  松苓满脸堆笑:“少夫人今日虽寻不到这吉祥鸟,我这里却有一桩喜事想要告诉少夫人。”
  她悄声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大姑娘托人送信来了。”
  沈鸢欣喜若狂:“……姐姐?东宫戒备森严,姐姐如何寻人送信入宫的?”
  松苓摇头晃脑,嘻嘻笑着:“前日厨房的小太监出宫采买,我托他给我带明月楼的婆娑果。”
  这是沈鸢出嫁前,沈殊给松苓留的话,若是不便去沈府寻她,可以去明月楼讨要婆娑果,掌柜自会向沈殊通风报信。
  信上所言只有寥寥数语,沈鸢双手捧着,看了一遍又一遍。
  松苓捂着嘴角,忍俊不禁。
  “少夫人怎么看得这样如痴如醉?大姑娘若是知道少夫人对她的信爱不释手,心底肯定乐开了花。”
  松苓喜不自胜,“左右还有两日就能出宫了,苏公子如今还病着,定是不能来接少夫人回府,大姑娘却一定会来的。”
  松苓替沈鸢收回信,好好收在信封中。
  “少夫人不知,大姑娘也给我送了信呢。问我少夫人吃食喜好可还如以前一样,她想在明月楼摆饭,请少夫人过去。”
  还有一句话松苓不敢说。
  这也算是为沈鸢“接风洗尘”了。
  若早知入宫后会牵扯到这些祸端,松苓打死也不会让沈鸢迈入宫里半步,不会让她和谢清鹤见面。
  松苓眼中隐约有泪意闪现。
  “否极泰来,待少夫人出宫,回到苏府,一切自然而然就好了。”
  松苓想得简单,又或是以为谢清鹤对沈鸢不过是临时起意,等过些日子就会将沈鸢忘到脑后。
  好在当初只有她随着沈鸢入宫,只要她闭口不提,无人会知晓沈鸢曾借住东宫。
  松苓一面说,一面有几分喜极而泣之色,似是已经望见曙光。
  “松苓。”
  沈鸢忽然开口,她垂首,鬓间的镂空雕花金丝珠钗随着她动作在空中晃了三晃。
  她反手握住松苓,“过两日姐姐若来了,我让她带你回沈府,日后你还是留在姐姐身边服侍。”
  松苓双足跪地,满目惊恐,嗫嚅着双唇说不出话:“少夫人,是我做错事了吗?少夫人要打要骂都好,千万别把我赶走。”
  话落,又往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
  沈鸢忙不迭将人扶起,笑着为她抹泪:“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的主意。”
  她不想连累松苓。
  沈鸢抬首望向檐角下悬着的檐铃,苏家也有这样的檐铃,兴许是心境不同,沈鸢不大喜欢宫里的一切,连着檐铃也不喜欢。
  “我暂时还不想走。”
  轻飘飘的一声如春风在松苓耳边拂过,松苓双眼瞪圆,难以置信:“……什么?”
  她急急握住沈鸢,口不择言:“可是殿下不让少夫人出宫的?那我去求大姑娘,不,求苏公子,或是苏夫人苏老爷……”
  松苓搜肠刮肚,思忖半日,后知后觉沈鸢身后竟无人可依。
  沈殊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自然帮不了什么,苏尚书虽是朝中重臣,可臣子终归只是臣子,怎能和太子相提并论。
  松苓心如死灰,绝望落泪:“我们再想想再想想,总不会一点法子也没有的,总不会出不去的。”
  法子自然是有的,只是还不到时机。
  得等苏亦瑾身子有所好转,等他离开汴京,只要谢清鹤见不到苏亦瑾,就永远也不会知道沈鸢认错人的事。
  她总不能让苏亦瑾因这事受牵连。
  松苓惴惴不安,望着沈鸢的目光含着热泪:“那少夫人呢,少夫人难不成就甘愿留在这里?”
  沈鸢不想让松苓担心,笑着携住她的手:“你怎知我不愿意?”
  松苓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她缓慢垂下脑袋,捧着羽毛不语。手指蜷了又蜷,松苓小心翼翼将裹着羽毛的丝帕藏在荷包中。
  沈鸢若真的心甘情愿留下,就不会对明宜口中的吉祥鸟心向往之。
  “罢了,我脑子笨,少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只求少夫人千万别赶我走,只要能留在少夫人身边,我做什么都是乐意的。”
  沈鸢轻拍松苓手背:“那你让人把屋里的躺椅搬到园子里,我想看会书。”
  谢清鹤这两日忙得不见人影,早出晚归。
  沈鸢乐得清闲,巴不得谢清鹤想不起自己。
  东宫的西南角设有一处葡萄架,如今果子尚未成熟,木架上的藤蔓遮天蔽日。
  沈鸢倚在躺椅上,昏昏欲睡。
  她是被一记鸟啼吵醒的。
  日光西斜,西风乍起。
  沈鸢一手揉着眼睛,一面朝前望去。
  葡萄藤架下不知何时多出一个铜鎏金金丝骨架剔红鸟笼。
  笼中横着一段树枝,一只巴掌大的山雀在枝头上跳动。
  那山雀通身雪白,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朝沈鸢歪了歪脑袋,尾羽约莫有两寸多长,同明宜说的吉祥鸟如出一辙。
  “怎么会……”
  沈鸢抱膝坐起,怔愣出神,“我还在做梦吗?”
  廊下垂手侍立的松苓笑着上前:“少夫人总算是醒了,这是崔大人刚刚命小太监送来的。”
  松苓喜笑颜开,“这会好了,少夫人不必巴巴满院子找吉祥鸟了。”
  沈鸢唇角噙一点笑,并不明显。
  松苓诧异:“少夫人,你……”
  “……不喜欢?”
  乌木长廊下,一道颀长身影若隐若现。
  谢清鹤长身玉立,金冠绣服,碧玉红鞓带上系着的环佩铿锵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