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为何又去求陛下赐婚?还屡次三番戏弄我?”
  “元宵那夜,站在荧桥上的人,是都督吧?”
  商月楹本想叫自己平静与他对峙,话说到后面却隐隐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这些日子她实在是不好过,一颗心仿若在油锅上滚,“将我娶进门来,又是何意?”
  她抬手在脑后摸索着,将最后那朵珠花泄愤般掷在妆台上,“名讳一事,我也有错,我不在此事上与你论,都督既然不懂月楹,那往后的日子便分房睡吧。”
  身后静得骇人,商月楹忍不住回眸去瞧他,就见他淡着神色俯视自己,那眼神与元宵那夜一般无二,好似要将她吞噬殆尽。
  薛瞻:“分房睡?”
  商月楹硬着头皮呛声:“对啊,分房睡,怎么?都督不愿?”
  薛瞻忽然勾唇,抬手就要去触她的衣领,商月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指尖的热气几乎要尽数洒在她的脖子上,商月楹没来由有些后怕,暗啐自己一声糊涂,竟又忘了此人劣迹斑斑。
  她方才那些话许是激怒了他,如今二人已成夫妻,他若强逼她,她怎能敌他?
  于是她梗着脖子道:“你想如何?”
  好在薛瞻并未真正触碰到她,许是又想起了过敏一事,俄顷,他起身往浴房走,
  “你要分房,我没意见。”
  “只是,”他脚步稍作停顿,“今晚,你要与我同榻而眠。”
  他进了浴房后,商月楹顿松一口气。
  她提出分房而睡,并非一时兴起,那些质问的话她也说得没那么理直气壮。
  倘若他念着她,非她不娶,定是一回京便去寻她,好叫她欢欢喜喜嫁给他,又怎会瞒着她到今日?
  她方才拆卸珠环时起了这个念头,思来想去也只有一种可能。
  她在扬州故意制造的那场失踪惹怒了他,他此举是蓄意报复。
  商月楹幽叹一声,趴向妆台,素指轻戳铜镜里的那张脸,“商月楹,你说你没事招惹他做什么?”
  又趴了片刻,浴房里的水声停了。
  门被推开,薛瞻洇着额前湿发走了出来,只穿一件月白寝衣。
  他没再看商月楹,只拿起案前剪子,慢条斯理地走去角落剪灯芯。
  商月楹偷偷瞄了他几眼,还是飞快进了浴房。
  那水池还冒着热气,池边摆设与她先前进来那一回毫无差距,就连池边都干干净净。
  空气里却蔓起皂豆的清香,还有丝丝冷意,商月楹一愣,看向角落里摆着的那架山水屏风。
  薛瞻身上那件红色圆领袍被挂在屏风上,屏风后那个半人高的木桶里蓄满了水,商月楹伸手一探,霎时被凉得轻嘶一声。
  他竟这般不怕冷?
  商月楹暗暗咋舌。
  她倒小瞧他了。
  褪去身上那厚重的嫁衣,商月楹光脚踏进热气腾腾的水池里,舒服得低声喟叹,若非今晚身边没有春桃伺候,她当真愿意在这池子里睡过去。
  沾湿帕子细细擦去面颊上的脂粉后,商月楹旋即沾皂豆揉出来的泡沫,往唇上轻轻擦拭着。
  半晌往帕上一看,只余淡淡红色。
  商月楹恼了一瞬,将帕子丢去池沿。
  那口脂,都被薛瞻吃了罢。
  拍了几下脸定神,商月楹劝自己莫再次被美色迷了眼,又过半刻,从池中起了身。
  垂眼去捡池边的寝衣时,商月楹‘咦’了一声,好似不敢置信地翻了那寝衣片刻。
  竟没有小衣。
  商月楹立在原地,又羞又恼。
  今日忙活一阵,她也出了些汗,那件换下来的小衣自然不能再穿。
  到底还是早春,屋子里虽说暖和,可商月楹身上还润着,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在怕什么?
  不是对他过敏么?谅他也不敢靠她太近罢?
  商月楹踌躇片刻,还是没忍住身上的寒意,将那寝衣捡起来套在了身上。
  回到内室时,角落里喜烛被灭得干干净净,只留一盏明角灯在桌上晃着昏暗的光。
  薛瞻倚在床沿闭目养神,见她出来,视线在她身上停了一瞬,半晌靠坐起来,“上来。”
  商月楹走近了些,小声嘀咕:“我要睡里面。”
  薛瞻:“嗯。”
  他让开些许,商月楹弯膝跪爬进了里侧,三两下钻进了那床喜被,只留了个后脑勺给身后之人,“不早了我先睡了你自便吧。”
  她一咕噜说完后便将整个人缩进了被褥里,一动不动,好似已睡了过去。
  身后那人有了动静,听脚步声去而复返,商月楹指尖撑开一条缝隙去偷瞧,入眼果真一片漆黑。
  方才他是下床去吹灯了。
  男人平躺下后便没有再动,只余绵长沉稳的呼吸声。
  商月楹哪里有甚么睡意,窥见身后没动静,她在这被褥里闷着也有些不透气,便将脑袋往上移了移。
  有时就是这般巧,薛瞻竟也同时翻了个身。
  呼吸喷在她的后颈。
  像滚滚燃烧的篝火,似灼日镀在头顶的烈阳。
  商月楹没与男子同榻而眠过,不知竟这般煎熬,难怪那写满志怪传闻的话本里常说,有些修炼成精的女妖爱吸男人阳气。
  这样热,这样沉重。
  她若是女妖,也要沉沦吧。
  商月楹就这样耗着装睡,直到更夫敲响了三更的梆子,她终是熬不住,沉沉睡了过去。
  她身后,阖目静候的男人睁开眼,沉默地看着她,想克制,却又放任自己贪婪。
  方才她无意识咕哝着翻了个身,方与他正面相对。
  胸前衣襟不知何时散了,大片雪白将他层层裹挟住。
  刚嫁做人妇的她睡颜乖顺,与先前那恶狠狠咬他唇的模样大相径庭。
  因着多年在边关的缘故,薛瞻即便在夜里仍能视物。
  他悬着指腹在离她额角只剩几厘的地方摩挲,又无意识往下移。
  鬓边,粉腮,唇角,肩颈。
  虽并未触及她,动作却熟稔到似做过许多回。
  不知她梦见了甚么,竟往前拉近了些距离,直直钻进了他怀里。
  然那张睡颜却毫无变化,仍酣眠着。
  从前耳鬓厮磨许多回,他只能靠手去感知她的一切。
  而今他终于看得见她的所有,在她清醒时,手却无法触碰她。
  薛瞻闭了闭眼,只觉折磨,到底没忍住,伸手揽住了她的肩。
  屋外,元澄仰躺在歪脖子树上,与树下强忍着睡意的春桃道:“听见没?里面歇下了,这里有我守着,秋雨都睡着了,你真能忍住?”
  春桃拼命揉着眼睛没说话。
  元澄见状也不强逼她,嘀咕了几句便翻了身。
  大婚之夜叫来郎中的新婚夫妻,恐也只有大人与夫人了。
  元澄心中鄙夷。
  亏大人今日临出发前还喝了碗药,好叫夫人闻出身上的气息来。
  夫人闻没闻出,他不知。
  他只知,他今日送魏郎中进去时闻出了二人间的火药味,呛得他忙在此处守着,担忧了一晚上,就怕今夜会闹出点什么来。
  所幸夫人还是一如既往善解人意,不与大人计较。
  元澄眨了眨眼,没忍住如巨浪般袭来的困意,躺在歪脖子树上睡了过去。
  双眼即将阖上前。
  他想。
  夫人体贴,明日定是也是个喜庆的开头。
  第20章 都督没空,夫君有。
  商月楹梦见自己踏在轻飘飘、绿油油的草地上,似春日好景,城郊小溪里的水花淌着流,好不惬意。
  细了瞧去,杨柳依依,浓荫密密。身后忽然有人唤自己小名,商月楹抿笑回眸,却落入一双暗沉得紧的眸子里。
  “夫人与都督还没醒么?”屋子外头隐隐有低谈声。
  睁开眼睛,入眼是大片红的纱帐,商月楹平躺着望了帐顶半晌,轻叹一声。
  薛瞻这人不老实,在梦里都对她穷追不舍。
  “叹什么气?”身旁传来梦中那低呓,不老实的男人正侧卧在她身边,单臂支着脑袋,静静盯着她。
  商月楹一霎心跳如鼓,飞快将暴露在空气里的手臂缩进了被褥里,缩来缩去,竟连头发丝都恨不能不让薛瞻瞧去半根,“你怎么还在这?”
  男人吭吭笑了几声,却不真切。
  被褥外传来动静,商月楹等了半晌再偷偷去瞧,薛瞻已不见踪影,只留那浴房的暗门刚刚掩紧。
  绮窗透光,昨夜发生的种种如虚幻梦境般,商月楹撑起身子,乌发垂肩,混沌思绪总算清明起来。
  “夫人?”春桃在窗外轻唤。
  商月楹瞧了眼浴房那扇暗门,想他应当没那么快出来,便半哑声答道:“春桃?进来吧。”
  门被推开,春桃挂了俩青色眼袋,垂着头匆匆进来。
  商月楹惊呼:“春桃!你这是......?”
  春桃试探着抬眸,见屋子里就商月楹一人,忙松了口气。替商月楹找出今日要穿的崭新衣裙后,便自顾来挽红罗纱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