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荣妈妈忙应声,笑着送魏郎中出了月亮门。
  之后便是元澄的差事了。
  元澄领着魏郎中七扭八拐,行至假山旁却与才归家的薛瞻碰到了一处。
  魏郎中依礼唤了声都督。
  薛瞻窥见他背着药箱,又见元澄一副送他出府的模样,拧了眉,问:“怎么了?”
  元澄小声咕哝:“夫人今日应邀去游船,许是穿少了衣裳,回来便染了风寒,没什么大碍。”
  薛瞻冷目睇他一眼,与魏郎中道:“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魏郎中一愣,道:“的确不是什么大碍,好好将药吃完就行了。”
  元澄被薛瞻那一眼看得心中发怵,忙笑着去推魏郎中,“那、那就先走吧,我送您。”
  魏郎中方走一步,薛瞻忽道:“慢着。”
  “不如魏老替我瞧上一眼,我也有些不适。”
  元澄茫然:“大人哪里不适?可是旧疾又复发了?”
  薛瞻反常未答他的话,脚步一转往书房的方向走去,魏郎中摊摊手,也只得拎着药箱跟上。
  只留元澄独自一人在原地犯嘀咕。
  进了书房,薛瞻弯身掀袍,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神色坦然地伸出手腕叫魏郎中把脉。
  脉象平稳,哪有半分不适之状。
  魏郎中直言道:“都督有何事便直说吧,与老夫拐弯抹角做什么。”
  薛瞻替他斟满茶,将杯盏推了过去,“请。”
  魏郎中眯眼呷了一口,就听男人幽幽道:“魏老不是不知,夫人对我有过敏之症。”
  “如今夫人病了,我却不能替她受着,连最寻常的关心都做不到。”
  旦见薛瞻弯腰往前靠,漆黑幽瞳里闪过一丝忧,“我将魏老带来书房,是想问问魏老,能否替夫人开些温补性的药补补身子?”
  魏郎中讶然,方要启声,又见薛瞻为难捏了捏眉心,兀自道:“可......是药便有三分毒,夫人也不喜日日喝药,魏老觉得,我该怎么办?”
  魏郎中恍然明白过来。
  不能与夫人亲昵相触,耳鬓厮磨,的确有些痛苦了。
  他亦年轻过,若倒退二十载,他兴许比都督更愁。
  如此一想,魏郎中看向薛瞻的眼神里多了丝同情。
  他抚须沉吟一声,道:“若做成药膳,与食材合在一处,便能减去药性,那三分毒自然也没了,或是碾碎了熬成汤汁,加上些许掺进寻常吃的甜口点心里,倒也察觉不出什么来。”
  薛瞻倏而扬了唇畔,布满忧色的眼眉也舒展开来,他起身作揖,“那便有劳魏老了。”
  魏郎中在书房接连写了些补身子的药膳做法,亦将点心与药汁混合的详细要点交代得清清楚楚,几张薄纸堆叠到一处,与手札一般无二。
  复又被薛瞻留着喝了两盏茶,魏郎中这才背起药箱离去。
  他走后,薛瞻将案上的‘手札’誊抄下来,开门唤了元青过来,“照着方子去抓药,派个人顶替采买小厮的位置,务必不被任何人察觉。”
  元青应下后便退了下去。
  见
  元澄侯在书房外,薛瞻言简意赅道:“过来。”
  元澄近身后,薛瞻问:“她今日应谁的邀?”
  元澄没头脑,嬉笑道:“柳小姐啊,瞧着与夫人关系极好呢!”
  他掰着手指仔细交代起来,“今日夫人与柳小姐去游船,想着我是男子,便交代我在岸上等着,而后柳小姐提议去泠仙楼用晚膳,夫人先是罚我守在门口闻得见吃不着,后来又赏我两只炙烤乳鸽,可香了......”
  “夫人好像不喜您派我在她身边待着。”
  “哦,对了,大人,今日五皇子也在泠仙楼,还与夫人说了几句话,但我瞧着五皇子更想与柳小姐说话呢。”
  薛瞻淡目瞥他,“说完了?”
  元澄点点头,“说完了。”
  薛瞻:“她不喜,你也得跟着,扬州那件事虽是个误会,但我不想它变成真的,你要护她周全。”
  “至于五皇子,暂且先派阿烈盯着,他今日出现绝非偶然。”
  元澄应声:“知道了。”
  稍稍一顿,元澄以为薛瞻没话交代了,便欲转身离去。
  忽又听薛瞻问:“好吃么?”
  元澄茫然:“......什么好吃?”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薛瞻在问甚么后,元澄心神一骇,暗呼倒霉,怎的就一时嘴皮子快,就将夫人送他烤乳鸽一事在大人面前说了出来!
  他抬眼偷偷瞄去,那厢,薛瞻立在书房门口,那双乌黑幽瞳定定盯着他,唇畔那丝笑若有若无,古怪极了。
  下一瞬,门被‘砰’地一声关紧。
  薛瞻的声音从窗柩缝隙里透了出来。
  “她染了风寒还不忘送你炙烤乳鸽,你合该报答她。”
  “明日去骁骑营,领罚。”
  .
  魏郎中走后,荣妈妈亲自去了趟药铺抓药。故而吩咐春桃与秋雨在商月楹跟前伺候。
  回花韵阁时,就见薛瞻立在院门口。
  荣妈妈按捺住喜意,眼眉间的干纹舒展开来,快步近身前去,“都督怎么站在这?”
  这厢,男人褪去武将官袍,换了身月色云纹圆领袍,削弱了戾气,添了丝温和。
  那厢,原本在方正竹窝里打盹的小黄狗正一脸防备地盯着他。
  薛瞻目光掠向荣妈妈手中捆得结实的药包,仍沉默着。
  荣妈妈知他在想什么,便劝慰道:“都督放宽心,这药是奴亲自盯着药铺伙计抓的。”
  顿了顿,她才继续道:“同样的事,不会再出现夫人身上。”
  薛瞻这才挪开视线,隔空看向那扇绮窗,即便窗后无人。
  他问:“夫人精神如何?”
  荣妈妈微微一笑,“都督关心夫人,为何不进去?”
  薛瞻收回目光,并未答荣妈妈的话,只道:“我还有事未处理,府里有翘嘴,这几日炖汤让她喝下,生肉荤腥气太重,花韵阁的小厨房暂且先停了。”
  荣妈妈暗犯嘀咕,却见薛瞻已旋身往外走,只好忙福身应下。
  进了寝屋,才发现商月楹伏腰趴在妆台前,肩上披一袭薄毯,满头缎发散在脑后,沾了些许病气,那灵动乌瞳也不转了,瞧着便惹人怜惜。
  荣妈妈吩咐秋雨去煎药,自个便温言劝商月楹去床榻上。
  商月楹慢吞吞起身,忽觉脑袋发沉,一阵晕眩,歪了身子晃了一瞬,而后忙伸手扶住妆台。
  荣妈妈‘哎哟’一声,软声道:“春日里染上风寒便是如此,好在魏郎中开了药,夫人喝了药就歇下,睡上一觉,兴许明日精神头便回来了。”
  商月楹恹恹应下,由荣妈妈搀着爬上了榻。
  半倚靠在床沿处,那股晕眩感散了些。
  约莫半炷香后,秋雨端了碗瞧着便苦巴巴的药汁过来,商月楹嫌弃地将脸撇去一边躲闪,却又知晓这药不喝不行,只得抬指掐住鼻子,一口气灌了下去。
  春桃眼疾手快,忙塞了颗蜜饯过去。
  含着蜜饯,丝丝甜意沁入心脾,商月楹这才恢复些精神,拖着嗓音愤恨道:“早知如此,就不贪那一时痛快......”
  秋雨没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荣妈妈伸手去打她嘴皮子,秋雨笑嘻嘻躲了过去。
  春桃亦被逗笑,替商月楹掖紧被角,嘱咐道:“魏郎中开的方子里,可没有一味药叫后悔,夫人今晚好好歇息吧!”
  伺候着商月楹仔细漱了口,荣妈妈便叫两个婢女退了出去,自个则留下替商月楹吹灯。
  纱帐落下,帐内霎时变得昏沉。
  烛光幽幽,荣妈妈到底将心里憋了许久的话问了出来。
  “夫人,方才都督来过了,但没进来,您......您与都督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老婆子活了许久,见的东西也多。
  便是宋罗音与薛江流相敬如宾,倒也有偶尔温存软语的时候,哪能见这新婚夫妻分房睡,佳人病了,做夫君的想过来瞧瞧却又临门一脚停住的道理。
  这俩人着实奇怪。
  商月楹听她说薛瞻曾来过,抱着被褥的手指紧了紧,听荣妈妈如此一问,便知薛瞻并未将他与她从前在扬州便相识之事和盘托出。
  她总不能如实告知罢?
  她翻了个身,随意找了借口,咕哝道:“他忙得整日不归家,我能怎么办?”
  语调软绵绵的,从鼻腔哼出轻轻一声,荣妈妈却好似能从这短短一句话里听出幽怨惆怅来。
  原是嫌都督这做夫君的少了陪伴。
  没再追问,荣妈妈一时忍俊不禁,撒手撇帐退了出去。
  .
  这魏郎中也不知从哪习来的药方子,商月楹头脑昏沉,裹在被褥里睡了一夜,后半夜浑身燥热,被褥里好似添了十来个火炉,烫得她后背淌满汗珠,今晨醒来时竟有说不出的酣畅舒坦。
  没唤婢女进来伺候,商月楹寻了寝衣在浴池里泡了半炷香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