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身子爽利后,人也高兴不少,套了件嫩黄圆领褙子,扎月白八破裙在腰间,兴致高昂地坐在镜前替自己描眉。
  两个婢女听见动静推门进来时,商月楹正往鬓边斜插最后一朵绒花。
  秋雨有些匪夷所思,“夫人这便好了?”
  商月楹回眸笑一笑,笑颜似外头那朵大开的牡丹花,“都说了我这底子好,这不,好了!”
  秋雨夸赞道:“魏郎中开的方子还真是不错,改明儿我若冻着病着了,就照这方子喝上一帖,保不准也能像夫人一样第二日便好呢!”
  荣妈妈循声过来,瞥见商月楹这精神头也有些讶然,商月楹忙提裙凑了过去,挽上她的胳膊,亲昵道:“好妈妈,我已经好全了,那药就不喝了罢?”
  她嗓音清丽婉转,端腔撒起娇来,更是轻飘飘的,像春日里落在后颈的柳絮,又似鹅毛大雪下的几粒冰籽,激得人又痒又颤。
  僵了半晌,荣妈妈败下阵来,仔细探了她好一会儿,这才妥协道:“就听夫人的。”
  一夜过去,商月楹腹中在击鼓,她抬手绕肚皮滚了一圈,嬉笑道:“我就知道妈妈对我最好,妈妈,今日小厨房炖什么吃?”
  荣妈妈掩去眸中笑意,轻咳一声,道:“今日小厨房可没开灶,昨儿都督来时吩咐过了,这几日要炖鱼汤给夫人喝,那鱼新鲜,处理起来难免有些腥气,小厨房的确不太合适。”
  “所以,夫人随奴去前厅罢?”荣妈妈旋身往外走,“都督先去上朝了,早膳替夫人留着呢!”
  商月楹虽有些诧异,却也没说什么,她的确不喜闻见鱼腥,薛瞻这打算倒还合她的意。
  因她昨日病了,早膳准备得也清淡滑口,只她嗜甜,那熬得软烂的粥里味道平平,到底喝了半碗便止住了。
  用罢过早膳,商月楹原打算先去园子里赏花,行至一半忽又旋裙改了方向,回花韵阁取了钥匙便往西厢的库房走去。
  嫁进来这些日子,府里有多少家底她还没摸清楚呢。
  绕是商月楹推门前在心里熨过几回,可真看见那些价值连城的玩意儿摆在她面前时,到底没忍住瞪大了双眼。
  荣妈妈干笑几声,“都督立了许多军功,好些都是陛下赏的。”
  商恒之与秦意夫妇二人也替商月楹备了份丰厚的嫁妆,可市井金银又如何与御赐之物能比得?
  商月楹垂眼看着险些将她眼睛晃花的宝石玉坠哑了声。
  她嫁给了薛瞻。
  若无意外,她与薛瞻,连死都要埋在一捧土里。
  那这些玩意儿,说一句都是她的,不过分罢?
  俄顷,商月楹来了兴
  致,差荣妈妈寻了账本来,她则握笔徐徐记载,可两三个时辰过去,也才清点不过一半。
  方搓揉一把酸胀的手腕,秋雨赶了过来,“夫人,都督回来了,元澄说,都督唤夫人去前厅一道用午膳呢!”
  商月楹动作一停,“......回来了?”
  她扶着门框抻头出去,抬眼打量日头,狐疑道:“他今日不忙了?”
  秋雨偷瞥一眼与自己递眼色的老娘,笑着催促道:“夫人快去罢,奴婢都闻见鱼汤的香味了,这汤凉了可不好喝了!”
  商月楹只得将账本合上,跟着秋雨去了前厅。
  春光太刺眼,商月楹进门时有些晃眼,眯眸看向端坐在一旁擦拭剑身的男人,问:“都督今日怎么回得这般早?”
  薛瞻:“得了空就回来了。”
  商月楹纤长浓密的羽睫扑扇几下,忽然嗅到鱼汤的鲜香,她转眼望去,圆桌上细数摆了几个菜盘,那碗炖得嫩白的鱼汤正摆在正中央。
  除开那些寻常的菜,还有一碟做得蓬松、瞧一眼就觉得入口松香的茯苓糕。
  剑身回鞘发出鸣响,商月楹回神,自顾拂裙坐下,幽幽道:“我还以为......”
  薛瞻抬眼看来,“以为什么?”
  商月楹:“没什么,我饿了,吃饭。”
  一碗鲜嫩鱼汤入腹,商月楹捧碗喟叹一声,持筷夹了道时令素菜进嘴里细细咀嚼着,却不停用余光瞥坐在右侧的男人。
  她想吃那道茯苓糕。
  早膳索然无味,她这会正想着呢。
  可茯苓糕摆在薛瞻面前。
  薛瞻好似没察觉到她的视线,只自顾吃着。
  商月楹瞥了又瞥,没忍住,重重将筷子搁置在桌上,“我吃饱了。”
  薛瞻这才抬头,“嗯?”
  元青元澄在厅外候着,闻声偏头瞧上一眼,元澄不免又朝兄长挤眉弄眼。
  -夫人怎么了?
  -不知。
  -瞧着像是生气了,大人也没说话啊?
  -不知。
  元澄:“......”
  他就知道与这木头脑袋的兄长论不出个五五六六来。
  薛瞻放下筷子,问:“怎么了?”
  商月楹忿忿将秀脸撇去一边,嘀咕道:“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早知我就不回来了,我爹爹与阿娘在时,有人会替我夹菜,回了都督府,倒是只顾自己吃了。”
  那厢没了声,半晌,却听一声轻笑,“夫人这是怪我没替你夹菜?”
  商月楹仍撇着脸,轻哼了一声。
  薛瞻:“夫人避着我,我以为夫人不会喜欢。”
  他起身,又在离商月楹三步外停下,另拿一只碗在手里,“夫人想吃什么?告诉我。”
  商月楹抿着唇,将脑袋转了回来,抬手指了指那碟茯苓糕。
  薛瞻便替她夹了两块。
  一霎,香气甜腻扑鼻袭来,茯苓糕被那人送来唇边。
  商月楹仰首去看。
  撞进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瞳眸里。
  男人倏而俯身靠近一寸,却仍没触碰到她。
  怔愣间,见他扯唇笑笑,言语坦荡又直白,“要我喂吗?”
  第26章 他的都督夫人。
  商月楹嗜甜,衣食住行占去三样,入嘴的点心要裹满糖霜,寝屋高几上那竹雕镂空香盒里要时刻熏着梨香,素日熏衣用的香片亦甜腻多过清爽。
  茯苓糕近在咫尺,她仍想吃。
  可薛瞻举着这茯苓糕,她竟有些张不开嘴。
  “我、我自己来!”这人似没了耐心,持筷又往前抵,糖霜往红唇上薄薄滚了一圈,商月楹侧头撇脸,抿唇舔去唇角津甜。
  碗筷被搁置在桌上,那轻轻撞击倒像在商月楹心尖打转,仿若有条隐秘不见的细绳拧成一团,将她的心高高托举,高些,再高些。
  薛瞻总算放过她,重又回原先那位置坐下,笑道:“怎的这般不经逗?”
  商月楹这才将脑袋转了回来,重新握筷,掀眸瞪薛瞻那一眼羞中带恼。
  甜而不腻的茯苓糕塞了一嘴,商月楹恼羞成怒道:“我想好了,其三,你不许像方才那样戏弄我!”
  薛瞻吊起一侧眉看她,“夫妻情趣罢了,如何称得上戏弄?”
  商月楹哑口无言,匪夷所思打量一眼装腔的男人,那眼神似在告诫他,也不怕夸大其词闪了舌头,她与他,如今分房而睡,何来情趣?
  咽下茯苓糕,她轻哼一声:“你应还是不应?”
  她气恼起来比缩着脑袋当鹌鹑顺眼多了,不都说么,有些花就该放其生长,愈拘着,愈开不了几朵。
  这般花容,他愿意日日见。
  薛瞻扯了唇低笑,很是坦然看向她,“夫人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一顿饭再无言,商月楹觉得薛瞻今日古怪得紧,不复头几回那骇若冰霜的模样,也论不上温柔。
  望她那眼眸仍淡淡无波,并非含情脉脉。
  可她就是觉得他有些不同。
  她吃光了碟中茯苓糕,倏而觉得口渴,见薛瞻自顾斟茶,便飞快将杯盏推了过去,“替我倒点。”
  吃饱喝足,商月楹合该起身离去,偏裙摆下那双腿似钉在圆凳上,她有些不自在地用余光去瞥他,却在他察觉视线抬眼看来时,又俄而将脸埋紧。
  圆润肩头耸颤着,商月楹愤恨掐了腿心一把。
  商月楹,你太不争气了!
  他不过朝你靠近了些,你就这般不舍离去?真丢商家祖宗的脸!
  薛瞻垂眼瞧着,复放下手中杯盏,“夫人吃饱了?”
  商月楹轻轻‘嗯’一声。
  想是习武之人惯会放轻脚步,商月楹裙边忽而出现一双鸦色白底皂靴。她不答话,那皂靴又往前一步,跨立在她绣鞋两侧,“那......夫人为何还不离去?”
  商月楹一瞬被他的气息紧紧包裹住,只觉鼻腔里涌进一股清冽的,香的,皂豆的香味儿。
  她别扭极了,恨不能钻到桌子底下去,“你、你不让开,我如何能走?”
  薛瞻停在原地,未再逼近与她,商月楹一双乌瞳滋溜乱转,坐在圆杌上往后挪,忽又气不打一处来,抬眼直勾勾与薛瞻对视,“凭什么我退,你退!”
  薛瞻扯唇而笑,往后退却两步。
  商月楹绵绵哼出一声,扬了下颌,自顾从凳上起身,一只绣鞋都踏出了门槛,复又收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