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章兰君讪讪一笑,亲自引白承微往亭内去,近了,便替白承微介绍几人来。
  白承微细细扫量几张俏脸,最终将视线往商月楹身上一落,捉了她的一双手,语气亲昵:“好妹妹,又见面了!”
  商月楹忙回以微笑,轻声唤她:“白姐姐。”
  章兰君一双眼在她二人身上扫,半晌方道:“你二人竟早已相识,如此看来,我这帖子倒还真没下错了!”
  白承微礼数做得足,不叫章兰君的话落在地上,“侯夫人体贴,今日来侯府赏荷,是承微之幸。”
  章兰君见她没将方才薛玉跋扈的模样放在心上,暗暗松了口气,脸皮子一换,笑意更甚,“那池荷花开得好极了,不若先去瞧瞧,我去后厨催催,那上点心的婆子怎的手脚如此慢!”
  说罢,章兰君朝方妈妈睇一眼,主仆二人交换了个眼色,忙一前一后往外走。
  商月楹暗暗腹诽,侯府百年世家,甚么点心还要做主母的亲自去催,想来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白承微虽说也是客,却也并非长辈,与商月楹年岁相近,比薛玉亦大不了多少,见几个姑娘家偷瞄自己,便笑一笑,道:“我是头一回来侯府,阿玉,白姐姐这样唤你成么?”
  薛玉忙点点头,“可以,可以,白姐姐,要去池边瞧瞧么?”
  商月楹古怪瞧薛玉一眼,心内发笑,觉着这堂妹倒还能分清事情的轻重缓急,晓得白承微来这是为了她,便收了性子,不去驳白承微的面子。
  白承微遂拂裙起身,“那便都过去罢?”
  余下几个姑娘忙起身跟着。
  说是赏荷,其实不过换个地方挑散那几丝尴尬,薛玉瞧白承微与商月楹待在一处,便揽了宁仪然与章令姝的胳膊,往池的另一头拐去,倒叫窦婉君一人痴愣愣待在不远处,不知想着甚么。
  这厢,白承微亲昵剪着商月楹的胳膊,渐露本性,阴恻恻与她贴耳,“好妹妹,你可晓得今日我来侯府是做什么的?”
  商月楹虽说与她只见过一面,但自从那日见她愿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厮出头,便觉着她这人是个好相处的。
  听了话,商月楹忙笑一笑,道:“我瞧出来了,是为了我那堂妹的亲事罢?”
  白承微点点头,放低一把嗓,“侯夫人晓得我父亲门生众多,且今年那几个登了红榜的进士都出自我父亲门下,便想着替你那位堂妹牵牵红线。”
  商月楹了然,倚栏而靠,曲臂交叠,盯着池里的荷花,“所以,二婶就寻上你了?”
  语气稍稍有些疑惑。
  去岁赏荷宴,薛玉与曹光的夫人闹出那一遭,坊间偶尔将此事当作笑谈,又因薛玉嘴不把关,一言不合便想与人动手,章兰君许是晓得世宦官眷挑儿媳,都爱打听几句,便索性不与那些官眷往来,只将目光放到将来的新贵身上。
  侯府根基稳扎汴京,不缺银钱,爵位又落在二爷薛江林头上,薛玉乃二房嫡女,说夸张些,便是下嫁,日后也是穿金戴银的好日子。
  慈母心思倒叫商月楹佩服,只是她亦听坊间议论过白家,都言鹿鸣书院院首膝下双姝,长女性情柔顺,次女与之相比稍显顽劣。
  章兰君便是要请人来,也合该请白承微的长姐。
  白承微机灵得紧,听出她言语中的茫然,忙解释道:“我阿姐上月被诊出喜脉,姐夫宝贝得跟个什么似的,那些想求我阿姐的路子送子弟进书院念学的帖子,都叫我姐夫拒了。”
  商月楹这才轻轻‘啊’了一声,当作明白。
  相看乃女子之事,求去白父面前如何像话,因此才请了白承微来。
  白承微话语一顿,又补充道:“你二婶与我说,今日只是叫我先来瞧瞧你堂妹,觉着她好,再请我去回了父亲,往今年的士子里选出几人来,好促成一段良缘。”
  几番赏荷,日头到底有些晒,又匆匆作罢,往更凉爽的凉亭去。
  侯府伺候的婢女重新换了茶水与点心,薛玉途间说是要去方便,向白承微羞赧一笑,揽了宁仪然与章令姝一道去。
  窦婉君坐在一旁饮茶,商月楹虽不往她身上瞧,却总觉着她往自己身上落的眼神叫她不大舒服。
  忍了忍,商月楹最终想着找些话聊,抬眼冲窦婉君笑笑,问:“表妹,方才你讲定亲,与哪家定的亲?”
  薛玉不在,这窦婉君却又淡淡搁下杯盏,答话:“不起眼的小门户罢了,便是说出来亦入不得都督夫人的眼。”
  不晓得是不是商月楹听岔,都督夫人这四个字,从窦婉君一口银牙里钻出,莫名冷硬了几分。
  商月楹面上不显,只挑了一边眉,“哦。”
  而后,不打算再与这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妹搭话。
  她噤了声,窦婉君却像有更多的话与她说,自顾开口道:“姑父怜惜我,替我张罗了协律郎祝家的嫡次子做夫婿。”
  商月楹未瞧她,“祝家?有过耳闻,他家虽官阶不高,却是个和气的,他家夫人常施粥布善,与祝大人琴瑟和鸣,他家大郎几年前外派为官,娶的夫人也跟了过去,表妹嫁过去,倒能享清快日子。”
  “祝郎是个好的,头先接触了几回,对我倒也体贴,只是有些笨拙,”窦婉君扯了淡粉的两片唇笑笑,面容柔和,话却讥嘲得紧,“祝郎从未与女子相处过,不知何为情深,我叫他去坊间打听打听,多与表哥学学。”
  这话,像商月楹方才饮尽的一盏茶,暗含一丝苦。
  窦婉君这是拿薛瞻求娶她的事来拈酸发苦呢。
  便连白承微也诧异睇来一眼,神情仿若在讲,窦婉君言谈间怎的如此不妥当。
  “......情深?与表哥学学?”树荫下的蝉不知鸣声几许,商月楹望进窦婉君暗暗挑衅的眼,嗤嗤一笑,“表妹,你是想讲你对我的夫君还抱有爱慕之心罢?这样,不若我喊来二叔,就讲我商月楹愿意腾出一个位置来,以此来满足你的情深几许,如何?”
  薛瞻,瞧瞧你惹的风流债,处处与你无关,又处处与你脱不得干系!
  窦婉君僵了唇畔,方变了脸,笑道:“嫂嫂急什么,婉君才不是那个意思,嫂嫂得夫婿宠爱怜惜,婉君不如嫂嫂,只是十分羡慕罢了。”
  商月楹脑仁有些发胀,
  睨她一眼,冷声道:“住嘴,你既唤我一声嫂嫂,那我便长你些许,人贵在看得起自己,我方才已与你讲过,祝家是个好的,你可莫要辜负二叔对你的一番用心。”
  “至于你讲你不如我,我便在今日与你说得再明白些,”她伏腰逼近一寸,稍稍眯眸,“莫要事事与我相争,我得以嫁进薛家,是得陛下青睐,你讲你的祝郎对你体贴,那便要受得住这般体贴,你今日在这里与我讲这些,没用,往长远讲,即便你日后过得不好,又不如我了,那也与我没有任何干系,休要将旁人对你的体贴当作不幸,反来怨恨我,明白了么?”
  她觉着与这窦婉君说得够明白够清楚了,在此之前,她与窦婉君素不相识,若说与薛玉不对付,尚且能讲是因在鹤春楼,薛玉强咬着她不撒口。
  可她并未惹过窦婉君分毫。
  窦婉君的怨,不甘,忿忿不平,与她又有何干系?
  她虽对外讲是端庄娴淑的,可即便她当真是那等性子,也不应平白无故受她敌视。
  岂料窦婉君听了这话,只是扯开唇笑一笑,未再吭声。
  拐角月亮门下传来脚步声,侧目瞧上一眼,是薛玉与两个姑娘家去而复返。
  商月楹闭目调整情绪,在心内暗暗提醒自个,今日来侯府另有要事,索性起身,裙摆扫过圆杌,与白承微道:“白姐姐,阿玉她们回了,月楹先去寻个方便,待会再来陪你,如何?”
  白承微虽惊诧窦婉君竟对薛瞻抱有心思,却也听明白了商月楹言语里的反驳,心内对商月楹的喜爱愈发深厚,忙笑着点点下颌,摆摆手,“去吧——”
  商月楹留了荣妈妈与秋雨在原地,领着春桃拐门而出。
  方走几步,又往回退,与守在月亮门下的元澄道:“方才听见了?我说的那些,不许说给他听,我才是你的主子!”
  她已竭力佯装平静,却仍压不住心内那丝气恼,与元澄说起话来,语气就有些凶狠。
  元澄并未将窦婉君此人放在心上,只因他晓得大人连个正眼都不会给她瞧,只觉商月楹这气生得有趣得紧,没忍住‘扑哧’一笑,复又肃起神色,沉声道:“是,夫人。”
  商月楹掀眸瞪他一眼,领着春桃旋裙往外走。
  侯府家大,养的婢女小厮一个塞一个的机灵,一路上,但凡见了她的,都恭恭敬敬唤一声少夫人。
  商月楹寻了方便,取了清水净手,觉着这天有些燥热,凉亭里又坐了个窦婉君时不时来拱把火,只觉没趣,忆起要打探的事,脚步一转,当即便往大房那头去。
  春桃见她拐了步子,有些茫然,“夫人?要去问安么?奴婢听说大爷还未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