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不知过去多久,薛砚明落了笔,舌尖弹个响,示意秋怜进来。
  薛砚明将画呈与她瞧,“好看么?”
  秋怜抿唇瞧上一眼,飞快耷下脑袋,“好看。”
  薛砚明笑一笑,“我要将这画送与旁人,秋怜,你与画一起离开。”
  秋怜有些茫然:“......郎君要将奴婢送给何人?”
  薛砚明紧捉她的眼眉,瞧见她瞳眸里自己恶劣的笑,道:“戚家郎君的好友,谭勉。”
  他抚一抚秋怜微微发颤的脸,与她解释道:“戚家,想必你亦听过,我人微言轻,比不过家里那位做都督的大哥,世宦权贵见了我,只觉得我是个前程无望的庶子,秋怜,你能懂我么?”
  他接着道:“小谭郎君这人,最是轻易深陷温柔乡,见了你,他定心生欢喜,届时......乖秋怜,好秋怜,能否与他咬咬耳,叫他引荐我去见戚郎君?”
  秋怜总算明白他的用意。
  她心内叫喊着不愿,可为时已晚,已被他哄骗喝下那能令她穿肠烂肚的毒。
  秋怜阖紧眼,感受他微凉的指尖在耳侧停留,半晌,点了点头。
  秋怜退下后,乌奴方上前几步,“郎君,秋怜可用么?”
  薛砚明掏出帕子擦拭手,嗤嗤而笑,“她是个不禁吓的,有那毒在她身体里,不怕她不忠心,人皆贪生怕死,何况蠢奴。”
  乌奴:“郎君这番解禁,想接近戚家,是想彻底为三皇子效力么?”
  薛砚明神色坦然,“自然,大哥一日是都督,三皇子便一日会看得起薛家,我姓薛,虽是个庶子,谁又晓得我是不是真的一无是处呢?”
  往侯爷薛江林的书房那头瞧上一眼,葳蕤灯火下,他面上笑意更甚,叫人险些察觉不到眼眉里陷进的一丝阴狠。
  “谁又晓得,我是不是,没有袭爵的能力呢?”
  .
  更深露重,子时的梆子敲过。
  冬梅轻手轻脚从主屋退出,压低声音与冬莺道:“老爷与姨娘都睡熟了,此处我守着,你回去补补觉罢!”
  冬莺不与她计较她言语里的明争暗斗,倒说做奴婢的守了屋子,好似就能入主子的眼一般。
  遂只点点头,拂拂裙摆,裙身扫过石阶,往歇息的耳房走去。
  稍刻,冬莺梳洗干净,疲惫之色尽显,往榻上平躺。
  冬梅与她同睡一间,今夜想必不会回来,冬莺索性不去管,吹灭了灯烛,不紧不慢阖紧两个眼。
  那厢,冬梅扭一扭丰腴的身子,频频回首往门上瞧,强压下一丝不甘心,倚着矮榻闭上眼。
  不知几晌,两道身影翻进院内,互相睇眼。
  片刻,当先往耳房去的那道身影肩上扛了个人,细了瞧,才晓得那人被块黑色料子罩着眼,唇间亦堵了团麻团。
  四肢绵软无力垂下,显然已晕厥过去。
  另一道身影看守稍刻,见已得逞,忙四下张望几眼,轻声跃了出去。
  子时末,都督府掌起几盏微弱的灯。
  商月楹披着披风,紧紧跟在薛瞻身侧,一张俏脸的神色有些许仓皇。
  二人沉默穿过长廊,由薛瞻提灯。
  商月楹没忍住压低声音问:“你就这样吩咐阿烈他们去绑人,被侯府发现了如何解释?”
  熟料薛瞻未答她这个问题,反停步瞧她一眼,放柔声音道:“夫人,待会或许会用刑,你若是怕,我还是先送你回去歇息?”
  “......用刑便用刑!”商月楹撇开脸,固执没挪开步子,仍立在薛瞻身侧,反驳道:“这桩事是我发现的,我有知情的权利,再说了,兴许、兴许用不着你那堆刑罚呢,我若有法子能逼她说出来呢!”
  拗不过她,薛瞻轻叹一声,又将她肩头披风系紧些,牵了她的手往前走,“那便你我一同前去吧。”
  .
  冬莺是被说话声惊醒的。
  混沌思绪方被拂散开,她顿觉自个双手被反捆在身后,两个脚腕被麻绳捆得生疼,悄悄挣扎几番,绳的表面似生了刺,尽数往她脚腕的皮肉里扎。
  依稀间听见几声‘她醒了’之类的话。
  冬莺神色立时警惕,未再有动作。
  脚步声响罢几声,唇间得到松快,方沉了嗓,要问上两句,忽听一把清丽声线唤她名字。
  冬莺拧紧眉,怔松片刻,忽而一笑,“少夫人,奴婢白日里搭了把手好叫您不往地上摔,您就是这般对奴婢的?”
  脑后打的结被解开,冬莺仍闭着眼。
  再掀眸往前看,只见都督反剪两条胳膊立在不远处。
  她身处陌生院落。
  白日里见过的侍卫沉着脸侯在
  一旁.
  商月楹则歪了脑袋瞧她,面容不复白日见到的那般乖顺。
  冬莺尚还有心思笑,她环顾院落一圈,不紧不慢道:“拖少夫人的福,奴婢竟也有入都督府的一日。”
  商月楹举着灯靠近,声音很轻:“冬莺,你应该是个聪明人,既已到了这里,想必就该晓得,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冬莺扇几下眼,“所以呢?”
  “所以,”薛瞻抢先沉声开口:“问你什么,就答什么,若有半句假话,你晓得我的手段。”
  元澄呈上几面薄纸,上头密密麻麻记载冬莺自入侯府后的所有动向,商月楹翻动几下,目光在某一处记载上稍作停留,而后,她淡声问道:“冬莺,你与公爹,是何关系?”
  不待冬莺答话,商月楹复又紧逼她,兀自开口:“莫要说是主子与奴婢的关系,亦莫要说是见不得人的关系,我们既查到了这些......”
  她扬扬手中的纸,“便知你有秘密。”
  元澄又递来一方锦盒,商月楹将其打开递与冬莺看,不放过她眼眉一闪而过的慌色,冷声道:“这些钱,都是公爹给你的,你若今日好好交代,你尚有命在,你的家人,亦能安好。”
  “可你若扯谎敷衍了事,旁人倒也罢了,好好想想你的儿子。”
  此话一出,冬莺骤然抬面,狠盯着商月楹,嗓音沉得厉害,“你把我儿子怎么了?”
  却说商月楹一霎起身,俯视着她,嗤笑一声:“我只不过一试,养在你胞弟膝下的那个孩子,还真是你的儿子呀?”
  冬莺错愕一瞬,撞进商月楹了然的神色里。
  商月楹沉静与她道:“公爹每月给你银票,你藏了一半在城郊,又拿出一半回家给你双亲,若说要孝敬双亲,为何只给一半?”
  “偏你胞弟是个赌鬼。”
  “那些银钱,哪怕只给一月,亦能够寻常人家过活许久,可你每月都会出府,每月都不曾忘记要送银钱回家。”
  “你胞弟有一妻二子,身上无一技之长,又好赌,频频出入赌坊,却锦衣玉食,一家人好不快活。”
  “若你只是寻常阿姐,何苦每月送钱由你胞弟糟践?”
  “又或说,你若是想送钱与你双亲,为何不劝诫双亲收起那些银票,不叫你胞弟挥霍干净?”
  “思来想去,只余一个答案。”
  商月楹屈指弹一弹手中的纸,声音仍飘荡在冬莺耳侧,轻得厉害,却振聋发聩,“这上头的记载,是从侯府抄来的,景佑二十年,你曾因家中有事向侯府告假三月,而应允此事的,却是公爹。”
  “你与倪姨娘告假那日,公爹在场,你二人兴许达成某种共识,公爹借一家之主的身份允了,倪姨娘也不好发作,只得放你归家。”
  “若你是因怀了身子,肚子遮不住了,要归家待产,那......这便不难猜了。”
  元澄窥一眼冬莺难看到极点的脸,听罢商月楹的分析,暗暗咋舌,暗道还是女子心思细腻。
  若叫他查,他又如何能想到,冬莺胞弟膝下那两个大胖小子,竟有一个是她的。
  那......
  这大胖小子,难不成是大人的......弟弟?
  大约是元澄的目光太明显,冬莺回过神来,扯了扯唇,没否认,只道:“我儿子的爹,不是薛江流。”
  听她直呼薛江流名讳,商月楹勾一勾细眉,旋身将那几张纸递给薛瞻,小声道:“她应是有些记恨公爹,软肋便是她的儿子。”
  薛瞻做事向来果断,他瞥了眼冬莺,当即吩咐阿烈前往冬莺家中,将两个男童都抱来。
  冬莺立时挣扎,半喊半威胁道:“你敢!你若敢动我儿子一根毫毛,你这辈子都别想晓得秘密!”
  熟料薛瞻是个硬茬,最不惧旁人威胁,摆摆手,阿烈就听令往外走。
  冬莺见威胁无用,挣扎之下,总算妥协,“慢着——!”
  阿烈稍稍停步,回首望向薛瞻。
  薛瞻往前逼近几步,居高临下盯着冬莺,淡声道:“想好了,秘密重要,还是你儿子重要。”
  “我在你这撬不出秘密,还可以去你家人身边撬,你的双亲,经得起几下刑罚?”
  他道:“今日我不对你用刑,话便也与你挑开了说,你若不吐个干净,我兴许会杀了你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