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竖着耳朵听了几息,没听见旁的声音,方轻轻松一口气,却倏然听见一阵极浅的脚步声。
  !
  商月楹料想自个耳朵是没出甚么问题的,脚步声,还是风声,她分得清。
  这可是她的寝屋。
  是谁,敢如此大胆半夜闯进她的私密之地。
  一霎,商月楹在脑内想了无数道身影,愈是这种时候,她愈沉着,不信话本子里的鬼神,只猜想或许是薛瞻的对手暗自派人夜闯都督府,或说将她掳走,又或说将她杀害。
  连商恒之与秦意白发人送黑发人,薛瞻隔日来发现她惨死屋内的情形,她都已想到。
  她紧紧拧着身下的软被,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心内辗转不停想着该如何一嗓子唤来院外的元澄,还能不被身后这人挟持。
  短短时间里,她闭了闭眼,已想好决策。
  只待身后这人闯进帐内,她立时将身前的软被蒙住他的头,再钻空喊了元澄来!
  脚步声益发近,商月楹在心内数数,只待这人一掀帐,便立马翻身而起,先吓他个措手不及。
  熟料她在如此紧张,心中一根弦紧紧绷着的境况下,竟还嗅见一丝熟悉清冽的香。
  ......是薛瞻身上的气息。
  就是这样怔松一瞬,身后床榻轻轻往下陷。
  俄而,气息愈发清晰,就在她身后。
  直到商月楹听见一句近乎无声的‘檀娘’。
  她错愕眨几下眼,兜兜转转回神,恍惚意识到身后这人是薛瞻。
  商月楹努力平缓着呼吸,未转身,亦未有动作,只侧躺在床内,方才的害怕已逐渐被好奇所代替。
  她此刻,只想晓得,他半夜翻窗进她屋内作甚。
  商月楹觉着身后那双眼一直落在她脑袋上,大约是在确定她有没有睡着。
  好在她年幼时与商恒之去山间打猎,这点耐心,还是有的。
  她原只以为他是来看看她,不稍片刻就会走。
  熟料身后床榻忽而陷得更深,他竟直接在她身后躺了下来。
  商月楹尚来不及瞪圆一双眼,腰间一紧,顿觉整个人被揽进炙热的怀抱里。
  颈后喷出的气息酥酥麻麻,她听见他在用气声讲——
  是我不对,不该那般对你,别不理我。
  商月楹:“......”
  这种时候,商月楹竟还坏心眼分出一丝心神,想她如若突然出声,装腔作势答他的话,他该是何反应。
  闭眼感受腰间的手在她小腹软肉上来回轻抚,动作熟悉到好似做过许多回,商月楹睁眼望着身前的黑暗,皮笑肉不笑扯了扯唇。
  他再不走,她就要装不下去了!
  可偏是小腹前那股炙热在打圈,大约是她白日里跨马太累,又或是更深露重。
  即便精神再紧绷,这一耗着,商月楹竟又沉沉睡了过去。
  隔日清晨,商月楹方一睁眼,头先紧要的事便是翻身去瞧床侧有没有那道身影。
  但见床榻外侧仍是一片平整,商月楹没忍住嗤嗤一笑。
  想与她服软,又拉不下脸,竟还半夜偷摸进她屋内抱她入睡。
  这厮当真表里不一!
  可她昨夜为何偏就睡过去了,她为何没能耗到最后!
  商月楹轻拍两下肥软的腮,挑开罗帐,喊道:“春桃,进来——”
  “夫人醒了?昨夜未用晚膳,这会是不是饿坏了?”春桃匆匆推门进来,当先替她倒了杯茶润润嗓。
  商月楹落下两条腿,不经意问:“他呢?”
  春桃一愣,复又反应过来,答道:“哦,夫人说都督么,都督上朝去啦!”
  商月楹撇撇唇,暗道他昨夜子时过来,睡那般晚,竟还有精力早起去上朝。
  摆摆手,商月楹漱漱口,取过打湿的帕子净面,“午膳还是去前厅与他一道用,昨夜的晚膳放不得,浪费也不大好,挑些给牙牙,看它吃不吃。”
  春桃点点下颌应声,伺候完便端了铜盆出去。
  巳时的时候,荣妈妈又带了账本来,商月楹一坐便是两个时辰,直到秋雨来唤她,商月楹才揉了揉稍稍有些酸的后腰。
  摆着手跟秋雨去前厅,方一跨过门槛,就瞧见一张仍是俊俏的脸。
  商月楹未吭声,拂裙而坐,舀着鱼羹往碗里放,借以喝鱼羹的间隙去暗窥他那张脸皮子。
  眼眉精神,坦坦荡荡,哪有半分疲惫之态。
  商月楹没忍住,重重搁下碗,咣当一响。
  薛瞻夹菜的动作一顿,转首问她:“......怎么了?”
  还好意思问她怎么了!
  她如今便坐在此处,倒是将昨夜悄悄说的话再与她说一遍呀,还怕她不顺着台阶不成!
  很奇怪,脑子里是如此想的,可心内却似烧起熊熊烈火,甚说他若开口,她便启唇相讥。
  阖紧两个眼平缓呼吸,商月楹匆匆起身,“没什么,我吃饱了,还有账本要瞧,先走了。”
  她方一走,薛瞻立时搁筷,吩咐元青将秋雨唤来。
  秋雨甫一进厅,便听都督问:“秋雨,近来......夫人看账本很累么?”
  秋雨扇几下眼,答道:“对啊,夫人看这些东西向来很细致,妈妈都时常跟奴婢夸,讲夫人比大夫人在的时候还要厉害呢!”
  忆起她眼下淡淡青色,薛瞻沉沉嗯了一声,摆摆手叫秋雨出去。
  昨日她想必是累极,没歇息好,今夜,应是再能睡得安稳。
  待账本都看完,商月楹掀眸去瞧天色,已至暮色四合。
  霞光四溢,忆起下晌元青带回的消息,讲是骁骑营实在太忙,薛瞻会晚些回
  府,叫她不必等他,自去前厅用晚膳便是。
  商月楹撇撇唇,洗净一双手,拐步去前厅用了晚膳。
  途间往回路过花圃里的芍药开得正盛,一时兴起,复又在里头待了半个时辰,回花韵阁,复又荡了半炷香的秋千。
  照常进浴房沐浴,商月楹辗转再推门出来时,竟又觉困意袭来。
  春桃见状便替她吹了灯,贴心放下了层层罗帐。
  一夜无梦,酣眠至清晨莺啼声响。
  商月楹陷进床榻舒适翻身,顿觉昨夜睡得香极,沉极。
  未做多想,亦未唤婢女进来伺候,自个收拾妥当后,便扯了一线笑,往外头去。
  方一拐门而出,却听树下吵嚷。
  凑近了,是秋雨与春桃在争执该不该请魏老来一趟。
  “......谁病了?”商月楹歪了脑袋问:“为何要请魏老来?”
  春桃忙撂下手中的活计,搀着商月楹往月亮门下去,“夫人,牙牙从昨夜开始就没动静了,瞧着一直在睡呢!”
  怕商月楹想岔,又补充道:“还有气,只是一直睡着,奴婢拿不准它是不是病了,所以才讲是不是唤魏老来瞧瞧。”
  商月楹快步行至狗窝前,歪着脑袋去戳牙牙圆滚滚的脑袋,却见它鼻子吭出几声,翻了身,复又沉沉睡着。
  她失笑:“还真是能睡。”
  “不必管它,”她起身,旋裙往外走,“它爱睡就让它睡,又不必做工,叫醒它做什么。”
  春桃嘻嘻笑道:“是,不叫醒它,不过奴婢觉着它还真与夫人很像呢,夫人夜里睡觉也是这般沉,有回奴婢看了志怪本子,想起夜却有些怕,唤了秋雨一道,却意外打翻圆杌,这么大的动静,夫人也没醒呢!”
  却见商月楹缓缓停步,稍稍眯眸,“......是么?”
  春桃连连点着下颌,还在喋喋不休,“是呀,秋雨还担心夫人被吵醒,拉着奴婢在窗外听了几晌呢!”
  她是夜里睡得沉,却绝非连倒了圆杌都听不见。
  心内隐隐有些猜想,却又无法精准抓住,商月楹一时陷入沉思,未能答话。
  还是春桃催促,才稍稍回神。
  商月楹摆摆首,“先回花韵阁,不逛园子了,你去将早膳寻来,我用罢再睡个回笼觉。”
  她近几日早起都会逛园子,今日却忽然改口不逛,春桃也不细问,只忙应声,搀着她回了花韵阁,复又兴冲冲去端早膳。
  用罢早膳,春桃贴心替她阖紧房门。
  商月楹没睡回笼觉,只独坐镜前,盯着自己的脸,沉思心内一瞬闪过的念头。
  不知几晌,她缓缓落下羽睫,往镜中腰身落。
  一霎,那道念头更为清晰。
  ......她睡得沉,沉到圆杌翻倒都没能惊醒她。
  若说,他那夜翻进她的屋子,不是头一回呢?
  若说,他瞧着万般熟悉的动作,不是她的错觉呢?
  却说又有甚么扰乱了思绪,商月楹烦躁啧声,连连抬起胳膊摆脸。
  这个问题一直被揣到夜间,揣到薛瞻夹一道她平日里爱吃的白玉糕的那一刻。
  菜肴已用罢,这道白玉糕只是饭后甜点。
  商月楹垂目紧盯松软鲜香的白玉糕,暗自滚一圈咽喉,一鼓作气将白玉糕吃进嘴里,飞快咽下去。
  少顷,她起身,裙身扫过圆杌,“我还有事,先回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