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揣着近乎明晰、近乎快有答案的问题重回花韵阁,商月楹屏退婢女,不叫任何人进来伺候,胡乱翻出妆匣里她买来从未用过的淡粉胭脂。
  旋身拉开八宝柜取出一套寝衣,她当即进了浴房沐浴。
  再出来时,商月楹神情淡得像张白纸,穿着寝衣,将那盒淡粉胭脂拧开,指腹沾了一圈膏体,往月白寝衣上抹。
  正是薛瞻那夜揽她腰身,触及的一块衣料。
  盯着小腹前那一圈不凑近瞧,便很难瞧出颜色差别的衣料,商月楹紧抿着唇,没忍住咬牙,哂道:“我只需一试,若真是你,你便给我等着。”
  “等着我,好好报复你。”
  第41章 揽紧了他的腰指尖轻挠他的……
  “汪汪——”
  “欸,秋雨,牙牙醒了,”赤阳升起,窗外斑驳身影由远缓缓变近,一道倩影蹲下,再起来重叠成两个,“夫人还没醒,先去看看牙牙,它可从未睡过如此久哩!”
  是春桃拽了秋雨往院外走。
  昼夜在滴落不息的露水中滑走,外头的声响方止,商月楹倏然睁开两个比以往更清明的瞳眸,一霎从帐内坐起。
  攥了腰间温热的衣料,低目去瞧,原本整齐打圈的淡粉胭脂像磨豆浆般被晕开,稀稀散散往边缘洇,像极了不知情的她被玩弄的可笑模样。
  揣了一整日的谜团,最终被她循着一抹胭脂窥清了谜底。
  商月楹面无表情挑帐下榻,一字一顿从齿隙间咬道:“......薛瞻,你好样的。”
  稍顷,竟是扯了唇,生生将自己气笑了。
  胡乱收拾一番,瞥见绮窗透光,商月楹顿觉心内窝火,使力将窗往外一推——
  “......夫人?”春桃抱了牙牙在怀,站在月亮门下嘬嘬逗弄,秋雨手指不停拨弄牙牙两个软趴趴的前肢,见她陡然推开,两个婢女都吓得抖了抖肩。
  主子起身,做婢女的自然要进屋伺候。
  可方行至窗边,却见商月楹已自顾收拾妥当。
  不晓得她因何面色不好,春桃抿抿两片红唇,试探道:“夫人,早膳想用什么?”
  半晌,商月楹长舒一口气,摆摆手,“随意端点过来,今日无事,往库房寻一沓白纸来,我要练字。”
  幼时她顽劣,起坏心用浆糊黏住小传,好躲避誊抄,阿娘为此替她量身定制每日练字一个时辰的法子,叫她沉心静气,少些浮躁。
  好,她便练练字。
  虽说她已经晓得这厮半夜会翻窗揽她入睡,却还未气到癫狂,气到脑子一团浆糊。
  当务之急,她要强逼自个冷静下来,好好冷静,叫她弄明白,他到底用了什么法子。
  春桃不明所以,回神后‘哦’了一声,拐了身子就去准备早膳。
  沉默用罢早膳,商月楹拂裙落座书案前,蘸墨提笔,胡乱落下几字。
  莺雀啾啾,在绮窗前来了又去,笔锋流连下的字益发工整,辗转间,胳膊往左摆放的字帖已有数十张。
  “夫人,”秋雨从右边探出半个脑袋,眨几下眼,“妈妈讲,商老爷差人送了笋干来,方才嘱咐奴婢问问夫人,午膳要不要加一道素三丝?”
  商月楹未曾抬头,“我今日胃口不太好,叫妈妈先把笋干备着,届时再说。”
  秋雨收回脑袋,“哦......”
  熟料她又悄悄往案上睇眼,劝道:“牙牙这会精神好着呢,夫人,奴婢瞧您练了半个时辰的字了,不若先松快松快罢?”
  商月楹敷衍‘嗯’了一声,却仍未停笔。
  秋雨伺候她久了,渐渐摸清她的脾性,在她面前也失了先前在侯府铭记于心的规矩,半边身子倚在窗边,笑着与她打趣:“侯府不允许养狗儿猫儿,奴婢也是到了夫人这里才晓得,这小狗儿可比人有意思多了。”
  她把牙牙的贪睡当个笑话与商月楹讲:“夫人喜欢牙牙,都挑些牙牙爱吃的肉骨头给它,谁又能想到呢,牙牙吃了那夜夫人未用的晚膳,竟觉着到了仙境,一觉睡了个昏天暗地,真真有趣极了。”
  “夫人,就先别练字了呗,”秋雨歪着脑袋嘻嘻笑道:“春桃讲今日天气好,要寻些碎布替牙牙做几件新衣裳呢,夫人眼光好,不若替奴婢几个提提意见?”
  言语甫落,她转眼往商月楹身上落,却见她垂着脑袋出神,连笔尖下洇开一滩黑黝黝的墨汁,亦未曾发觉。
  秋雨暗暗嘀咕,伸手在商月楹身前晃一晃,“......夫人?”
  半晌,商月楹轻轻搁笔,抬眼瞧她,笑笑,“你们先去挑,与元澄讲,我现下有些想吃泠仙楼的炙烤乳鸽,他腿脚快,就讲我吩咐他去买。”
  秋雨见她搁笔,盈盈而笑,当即点点下颌,“好,奴婢这就去。”
  沉默听罢秋
  雨拐出月亮门,扬声与元澄交代,一霎,商月楹盯紧面前洇开的墨,嗤嗤而笑。
  原来如此。
  十个指狠狠陷进掌心,气恼的感觉像被人迎面掌掴了几个耳光,商月楹方因练字沉静下来的目光逐渐团成一个火球,旋即起身,步履不停往厨屋的方向去。
  愈往外走,心内愈发明晰。
  她怎能将这样的疏漏给忘了。
  原是讲好分房而睡,讲好她的一日吃食都在花韵阁的小厨房摆弄,她的小厨房,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罢工的?
  绿茵下的光影在一张尚未施妆傅粉的秀脸上起起落落,适逢风起,假山顶上的半截翠竹又淌下水流,涓涓水声伴着风声一并涌进耳朵里。
  如此好景,商月楹却立时顿步,驻足原地,两个轻颤的手在捡回的记忆里悄无声息握紧了拳。
  因贪凉染上风寒那日,荣妈妈的言语忽而响彻耳畔。
  -今日小厨房可没开灶,昨儿都督来时吩咐过了,这几日要炖鱼汤给夫人喝,那鱼新鲜,处理起来难免有些腥气,小厨房的确不太合适。
  天色明朗,晴光摇晃。
  商月楹捡了几块鹅卵石握在手里,咬到两腮发酸,心内的火最终泄出,辗转烧烫几块石头,重重砸进假山下的净池,砸破了池面这被刻意修饰的平静。
  .
  厨屋在宅子往东,烧火的小厮冬归擦一把额间的汗,寻了在井水里泡得沁凉的饮子咕嘟喝下。
  草草摸了素帕擦嘴,冬归歪着脑袋往另一头瞧,咧开嘴笑一笑,“秋荣,你来府上干活也有些日子了,夫人与都督都不错哩,你也偷偷懒嘛,过来喝口饮子解解热气呀!”
  秋荣蹲着身子在树荫底下挑拣洗净的鲜菜,没回头,只答道:“欸,晚些,我做完活了再寻你一道喝。”
  冬归好笑睇眼,只摆摆脑袋,旋身进了厨屋挑柴。
  秋荣生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眉下两个眼却亮得晶莹,见冬归进去,他四下扫量,三两下将菜分进竹篮,复又提着竹篮往树下一张摆放食材的长桌上放。
  瞥见身旁无人,秋荣悄无声息摸了一个瓷瓶出来,‘啵’地一声拔开塞子,嗅见若有若无的药气,不动声色将药汁往今日午膳要用到的菜上滴。
  偷摸做完这一切,秋荣叹叹气,将瓷瓶塞回怀里,旋身绕过树干,脚尖拨开绿草,露出树干下的药渣来。
  睐一眼药渣,秋荣嫌弃撇撇唇。
  想他也是都督手下得意干将,竟被派来干这样的活计,为了不叫人发现,他每夜都要趁着旁人歇下,将这些药渣带出府,还要与元青交代,他每日都将药下在哪些菜上,避免出错。
  他就不明白,府里都讲夫人对待下人极好,他亦想与元澄那小子一般,领个保护主子的差事。
  这多风光。
  往弟兄们那儿一讲,多有面。
  偏让他来做这样的活计。
  秋荣倚着树干,脚尖拨弄药渣,心内又不自觉将薛瞻鄙夷了一番。
  “秋荣,菜备好了么?蔡婶在热油了!”门口遮阳的竹帘被挑起,冬归扯了嗓子催促了一声。
  “欸!来了!”秋荣匆匆踩了药渣几脚,复又将绿草拨弄回去,旋身提着菜篮过去。
  方走几步,忽见身后门下拐进一道身影。
  一时怔松,便见身影行至身前。
  商月楹掩下眸色里的怒,持帕轻咳几声,平静与他搭话,“里头可有新鲜的梨?”
  秋荣扇几下眼,心内辗转几晌,正欲开口,忽听那厢传来蔡妈妈的声音,“哎哟,夫人!您怎的亲自往这来了,油烟气重得很哩!”
  蔡妈妈做得一手好菜,往荣妈妈那领月钱时,厨艺得商月楹称赞,也说上过几次话。
  商月楹仿若只是简单与秋荣问个话,见了蔡妈妈,适时扯了唇笑笑,道:“闲着无事随意走走,不想是不是染了风寒,嗓子痒得很......”
  她复又轻咳几声,“便想着来这瞧上一眼,妈妈,能炖些梨汤送去花韵阁么?”
  蔡妈妈忧了眼眉,劝慰商月楹莫要贪凉饮多冷茶,才点点下颌,“自然是能的,奴晓得夫人喜甜,只是若是喉间发痒,奴炖梨汤时就少放些冰糖,夫人觉着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