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元青拉辔驾马,薛瞻仰面倚靠车壁,只觉坊市早间的吵嚷辗转变成了一道催命符,催着他阖紧两个眼,叫他就这般沉沉睡去。
  闭目调整气息,最终是催命符惊醒了灵魂,薛瞻沉声唤道:“元青,到了右掖门,你回府一趟,寻些醒神的药丸来。”
  元青很快搭腔:“大人没休息好么?”
  薛瞻只嗯了一声,未再答话。
  元青:“知道了。”
  甫一进金銮殿,却说那裴宿惊呼一声,握着笏板凑过来左瞧右瞧,“老弟,你昨夜打鬼去了?面色这般差!”
  薛瞻淡然乜他一眼,只道:“你就没有睡不安稳的时候?”
  裴宿却点点头,“对啊,我没有啊,我与夫人琴瑟和鸣,睡得好极了。”
  他嗓门大,嘴又碎,嚷嚷几句便见旁的官员都歪了脑袋来瞧。
  商恒之落在后方,抬眼睐着女婿的疲惫神色,不免趁景佑帝暂未打帘出来,挤着缝隙过去,小声道:“你今日是怎的?待会可别叫陛下瞧了笑话。”
  言语之下便是叫薛瞻莫要殿前失仪。
  见
  是岳父,薛瞻倏软眼眉,温声道:“岳父放心,只是夜间没休息好罢了。”
  商恒之狐疑瞧他,“这天热得脑子昏昏沉沉,你下了朝还要往骁骑营去,可撑得住?”
  薛瞻:“叫元青回府取醒神药了,撑得住。”
  他如此肯定,商恒之便不再讲旁的,又退回原本该待的位置。
  半晌,景佑帝努力抻着佝偻的腰出来,照例盘问朝事。
  六部与各司交代完毕,景佑帝抬眼一睇,却窥清脸色不大好的薛瞻。
  忆起前些日子他递上的折子,闻声骁骑营在他的掌管下益发不错,景佑帝顿了顿,忽道:“薛卿,昨夜没休息好?”
  “骁骑营如今倒是愈发像模像样了,比起先祖在时更胜一筹,这都是你的功劳,不若朕放你一日假,回府好好歇息?”
  薛瞻持笏而出,答道:“回陛下,不妨事,只是......府中昨夜有狸猫出没罢了。”
  却说景佑帝‘啧’了一声,摆摆手,“别提什么狸猫不狸猫的,朕叫你歇上一日,你就回去歇着!”
  景佑帝已如此言明,再拒绝便是不识趣,薛瞻稍稍一顿,只得伏腰谢过。
  甫一下朝,穿过右掖门,便见元青摸了怀里的瓷瓶递来,“大人,药取来了。”
  薛瞻接过瓷瓶,一指绕瓶身摩挲打圈,只道:“不必往骁骑营去了,今日告假,回府吧。”
  旋身往马车里去,又一停动作,“拐道去趟泠仙楼,听裴宿说,泠仙楼新出了道点心,夫人还病着,吃些甜食兴许好得快。”
  元青点点下颌,应声答下。
  .
  这厢,商月楹起了个大早,持着剪子剪了几支开得正好的芍药丢进挎篮里。
  一面想着捣些鲜艳的花汁自个琢磨做些口脂,一面想着替秋千缠些亮色,伏腰坐上去轻晃,乐得闻上满鼻花香。
  方旋裙往外走,却见春桃神秘兮兮过来,冲她挤眉弄眼。
  主仆两个互相睇眼,商月楹立时轻咳几声,瞥一眼在旁伺候的小婢女,“春桃,我怎么觉着有些热呢,这咽喉还是有些痒,快,来扶我回房歇歇。”
  春桃‘欸’了几声,忙搀着她往花韵阁去。
  浑然未觉拐角长廊那头有道身影正徐徐而来。
  甫一进门,都顾不得掩紧,春桃当先耸动两个肩,“夫人,方才我拐去前厅寻妈妈,您猜我瞧见什么了?”
  商月楹乜她一眼,伸手点点她圆润的鼻尖,催促道:“别卖关子!是不是与薛瞻有关?快讲与我听!”
  春桃贴耳过去,“元青那木头竟半路折返回来,妈妈问他,他讲都督吩咐,叫他回府取些醒神的药,奴婢听他与妈妈说的话觉得好笑,细细一听,才晓得都督险些在马车里睡过去!”
  沉默几瞬,唯余风声刮来蝉鸣。
  商月楹渐渐瞪圆两个乌黑瞳眸,紧紧咬了半片唇,一手抓紧春桃的胳膊,忍到双腮涨红,半晌,忍不住放声大笑。
  “......你讲什么?”她剪起胳膊叉腰,松了春桃,辗转去撑妆台,不叫自己笑得太过分而卸了力气,“他在上朝路上险些睡过去?”
  与春桃对视几晌,她仰起打颤的花容,擦几下眼角的泪,笑道:“哎哟,我不行了,春桃,快,我笑得没力气了,搀我去榻上坐会。”
  打帘往里走几步,方忆起矮榻前两日被搬去了绿荫下。
  “哈哈......”商月楹索性歪了身子,往帐内一倒,滚落几圈,一把嗓笑得发颤,“怎么办,春桃,肚子好疼,我想停下,但我停不下来......”
  但见春桃亦没忍住,‘噗哧’一笑,却忽觉身后有目光落过来,她暗暗嘀咕,回首一扫量——
  拎着一道食盒立在门口,神色平静睇着她的,不是都督又是何人?
  春桃立时噤声,听着帐内的盈盈笑声,顿觉头皮发麻,乌鬓发胀,微微缩着脑袋,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
  退出去前,春桃悻悻抻着脖子往珠帘内瞧,嘴皮子翕合半晌,最终又老实阖紧了。
  商月楹三两下踢去绣鞋,滚进帐内,复又震动胸腔,笑得陷进更深的角落里,“欸,春桃,你讲我怎么就没能跟过去瞧上一眼呢,我真忍不住了,我甚说都能想到,他那死样子有多招笑!”
  她痴痴笑了几晌,连眼眉都被无辜波及酸了又酸,终是停歇,平躺着,稍稍喘气,望一眼帐顶,“春桃,你讲话呀!”
  大约是觉着隔得远,春桃听不真切,商月楹不耐‘啧’声,翻了个身,托着腮去唤她:“好春桃,你为何不......”
  ......
  商月楹:“......?”
  眼眉的酸气得到纾解,商月楹没忍住揉揉两个眼窝,一霎哑了声。
  薛瞻盯紧她的笑颜,反剪一条胳膊掩紧门,咔哒一声落了栓子,一步一步靠近她,途间放下食盒,挑开哗啦作响的珠帘,离罗帐还有三步方停下。
  “......夫人的风寒之症,”他眼里的勾子陡然勾紧她稍显慌张的脸,“是假的?”
  商月楹:“我......”
  虽说怄着气的是她,可她仍有一种背地嗤笑他人却被抓包的感觉。
  一时就连半个字也挤不出唇缝。
  薛瞻低目扫量身上的官袍一眼,忽笑一笑,“我这样,夫人很开心,是不是?”
  不给商月楹答话的机会,他挑开罗帐,落了一膝跪在床沿,一手揽帐,一手解开躞蹀带,撞进她隐含波澜的眼,在她眼里褪去衣衫,只余月白内衬。
  俄而,他摁紧她欲往外去的肩,“比起逃,夫人不若想想,还能不能如方才那般,笑得那样畅快。”
  薛瞻仅凭一只手便能将她两个手腕桎梏住,另一只手揽紧她的腰往身前靠,“嗯?夫人?再笑一声,好听。”
  他双膝陷进榻里,从背后将她全然包围住。
  不知是不是商月楹的错觉,她觉着他下一刻就要咬向她的耳垂。
  很奇怪,终是捅破窗户纸,她该气恼摊牌,却仍未有动作,仿若呆了半晌。
  直至屋外有小黄犬汪汪叫唤几声——
  “你松开!”商月楹霎时捡回思绪,从他怀里奋力挣脱,搡一把他的肩,复又一拳砸进榻中,恨声道:“笑什么?我便是笑你又如何?你做了何事你心里有数!”
  她语气忿忿,讥嘲刻薄得可怕,“权势滔天的都督大人,竟还将那种手段用在自己夫人身上!”
  手指偏了方向,指一指外头,“狗吃了你精心准备的膳食都险些睡过去了,你好阴暗的心思!”
  她因方才笑得太狠,一双瞳眸仍闪着晶莹的光,洇湿了一圈眼睫,这番扇几下眼,却叫薛瞻低笑一声。
  他眼眸稍垂,稍刻,复又抬起,像在心内定定神,再开口便是坦然,“是,我是阴暗。”
  俯身逼近她,他盯紧她的脸,“我一直都心思不正,是我肖想你,每夜都要抱着你入睡......”
  “你住嘴!”商月楹蓦然打断他,一拳搡进他的肩窝,一拳不够解气,又哐哐砸下几拳,惊道:“你疯了?”
  他怎能如此死皮赖脸!
  薛瞻浅薄一笑,捉了她的手往身上砸,声线益发低沉,“真凶,楹楹,再凶些,我没见过你这般模样......”
  商月楹颤着下颌,呼吸一霎变得急促。
  她觉着,她若再与这不要脸皮的人纠缠,她或说能气撅过去。
  细细暗窥她因气恼涨红的腮,薛瞻闭了闭眼,自顾松开了她,翻身下榻,拉开八宝柜。
  柜中仍有他的衣物,只瞧着摆放的模样,她从未碰过。
  掀开层层外袍,薛瞻翻出一圈两指宽的鞭,掂量几下,旋身往榻前走,单手将她捞了出来。
  商月楹冷不防被塞了鞭子在手,惊诧之下睐他,却见他背过身,褪去上半身的衣物,拨开脑后垂落的发。
  甚说能称得上是温柔的语气,“是我有错,夫人尽可责罚,我绝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