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拐回花韵阁时,那些个出去逛坊市的婢女早已回来,正挤着脑袋拂裙对坐,各自摆弄在坊市买的小玩意。
  卸罢钗环,商月楹疲软泡进浴池,过去半个时辰才辗转推门而出。
  对镜而坐,细致绞干满头乌丝,商月楹倏而拉开书案右角的暗屉。
  里头摆了些寻常用的药瓶,她两指捻起巴掌大的瓶身,拇指绕瓶身打圈,悄无声息将她圈进某个夜里。
  那夜,他同样肩背受伤,是她捻了药膏,将其碾平在他的伤处。
  不知他今夜......
  一霎,商月楹搁下瓶身,阖紧暗屉,没忍住屈臂拍一拍双腮。
  作罢,别想些有的没的。
  这几日的明月,总来得很迟。
  月上枝头,阖院静得能听见牙牙的浅浅呼噜声,两个婢女在屋外低语,半晌,也没了声。
  商月楹平躺在帐内,合紧双目,只觉着与薛瞻白日闹成那般,他今夜应不会再寻来。
  可老天哪晓得她心内想的是什么呢?
  老天只晓得吹来一阵风,叫她听清西墙的开窗声,听清他沉沉而来的脚步声。
  平静侧着脑袋去瞧他立在帐外的身影,她扇几下眼,未起身,只道:“你来做什么?”
  语气执拗得像她今日在坊市摸的那块粉色流萤石,虽浑身硬着,内里却有流光溢彩晃动,像极了她杂乱无章的心。
  薛瞻未伸手挑开层层纱帐,只自顾拉开柜门,翻出两摞软被,往地面一铺。
  与她冷硬的语气相比,他的话软得叫人忍不住想瞧一眼他的神情,“今日受伤,夫人不心疼我了么?”
  商月楹:“心疼你什么?”
  以为他顺杆往上爬,却不想他有更多的话与她讲,“商月楹,我不愿与你再两心相离,当初是因你过敏,因你怕我,才分房而睡,如今你已大好......”
  “你能不能,”他侧躺身,透过纱帐凝望她,声音很低,“别再赶我走?”
  他的话像外头蜇满院落的月色,虽软声,却透过窗,透过纱帐,拉她一同坠入无形乍现的池潭,“我就睡地上,好不好?”
  商月楹没忍住用舌尖在上颚来回滚圈,抵住了将要蹦出去的同意。
  心内斟酌几晌,她仍未寻到任何能说出口的话,索性沉默。
  二人就这般隔着帐,听罢彼此的呼吸。
  大约商月楹听烦了,翻了个身,挑帐下榻,摸去桌前倒茶喝。
  咕噜几声进喉,杯盏撞出清脆一下,借着月色窥一眼地上的影,不知怎的,那日出城,在陌生的山脚,元澄的一些话辗转蜇入耳中。
  “你......”她未起身,只动动两片唇,问了个与此刻毫不相干的问题,“元澄讲,从前在边关,你们睡在地上都是常有的事?”
  却料她会蓦然问起这个,薛瞻静默几瞬,方答道:“军中都是男子,未得官职时,一般都挤在一个帐子里。”
  她‘哦’了一声,“先前都讲你厉害得很,大多都是从旁人口中听来,我想听你自己讲讲。”
  其实,她也不知因何要听他讲这些。
  大约......
  是不愿在沉默中睡去。
  “夫人想听些什么?”
  商月楹扇几下羽睫,又捧起杯盏喝一口,“讲讲你的过往。”
  他作势反撑起两条胳膊,屈起一膝,稍稍侧目,不晓得是在睇她,还是在瞧旁的。
  他的过往不过也就寥寥数语,在他看来,与坊市的百姓一样,都那样平凡。
  可她想知道,他便与她讲。
  商月楹就这般坐在圆杌上,听他低声讲啊讲,从年少冲动讲到悔恨,从边关讲到兵马司,从低语讲到沉默。
  转过脸,无意识摸一把杯盏边缘,商月楹垂着脑袋,再度打破了这样沉闷的默然,“前两日冬莺递信来了,讲薛江流搭上了工部邹大人的船,邹大人跻身工部许久,如今的工部尚书年岁渐高,兴许下一任尚书,便是这位邹大人。”
  她声音很轻,却喋喋不休,“邹大人半生未娶妻,家中只有一个死了丈夫的妹子,薛江流想得明白,倘若娶邹大人的妹子当续弦,兴许在官路上,又能往前走走了。”
  许是打开话茬,又忆起薛江流的可恨。
  商月楹言语一顿,忽哂道:“其实,那夜在宫里,我是想安抚你的,与旁人无关。”
  那夜,她的确见着宁绪之了。
  但,彼时,她心内想的,只有如何安慰他一事。
  言语甫落,她扯了扯唇,搞不明白如今与他之间,到底是个甚么境况。
  却听他倏然答话,低嗓里带些颤,“......单单是,对我的关心么?”
  商月楹:“嗯。”
  既将话讲开,她复又道:“分房睡一事,的确是我提出来的,你对我下药,虽讲我的身子好了许多,可我仍有生气的权利,亦有拒绝的权利。”
  一瞬合目,她道:“今夜你就在此睡吧,我以后不要再关心......”
  “......你做什么?”
  未料他蓦而起身,快步行至她身前,落下一膝,揽紧了她的腰,“不,楹楹,我怕你离我越来越远,我不愿这般,你打我,骂我,你往后想如何都行,我不要你放弃对我的关心......”
  腰身的手益发收紧,沉默几晌,腰间的布料被洇湿,只余一句懊恼至极的话。
  “商月楹,你管管我。”
  商月楹哑声而坐,轻轻抬臂抚向他的脸,指尖摩挲起一片湿润,没忍住又握拳捶他的肩,“你好意思?不怕我往外四处传?”
  他却用力揽她入怀,摆摆头,“叫他们随意说罢,我只要你,旁的都不要了。”
  商月楹抿紧唇,由他抱了半晌,方晃晃腿,“看你表现,我要回榻上。”
  言语甫落,膝弯抄来一条胳膊,薛瞻轻而易举抱起她,旋身往榻上去。
  商月楹被放进帐内,却未见帐落下,眼前落了一道炙热呼吸,她听清他克制的声音,“......夫人,我能不能亲你一口?”
  她借以月色窥清他尚还湿润的眼睫,撞进他比星月更亮的眸底,稍刻,匆匆垂下眼,轻轻嗯了一声。
  炙热的呼吸一停,仿若蝶翅的吻轻扫眼眉,而后落在鼻尖,粉腮,偏没落在唇畔。
  商月楹撇开脸,小声道:“不是讲只亲一口。”
  她只觉他的双唇擦过脸颊,陷进鬓发里。
  静默一瞬,唇角贴上柔软的吻,一点点轻啄她的唇,大约是她未反抗,渐渐地,唇珠被含住厮磨,下巴悄无声息贴来几根手指,轻轻攥着。
  不知是二人之间谁先觉得干渴,汲取了对方一口。
  帐内喘息声渐浓,商月楹的阵地从床沿辗转挪去了更深的角落。
  被抵进角落,唇被含着反复碾来碾去,商月楹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两条屈起的腿不自觉放平。
  却意外踹翻软枕下榻,滚落几圈碰出矮几的声响。
  “......夫人?”窗外很快响起春桃的声音,“发生何事了?”
  商月楹忙伸指抵在他的唇边,涓涓声线益发细,“春桃醒了,别亲了......”
  薛瞻却就势捉来她的手指啄吻,又俯身含住她的唇,只来得及在喘息间答话,“不管了,楹楹,我爱你。”
  这一次的吻逐渐有了攻势,商月楹挣扎间喊出一声‘没事’,听得春桃离去的脚步,才放任自己沉沦在酥麻里。
  二人的呼吸,若拿来作比较,此刻已不晓得谁更胜一筹。
  薛瞻翻了个身,半倚在床沿,抱她跨坐在身上,一
  面啄吻她,一面稍显迟疑,哑声道:“上次那种感觉,还要再来一次么?”
  商月楹掐紧他的两条胳膊,埋进他的肩颈,只顾装傻,“......哪次?”
  他屈膝轻推她的背,抱了满怀,“你恨我是块木头那次。”
  商月楹手下力度一霎发紧,却未答话。
  有时,沉默便是答案。
  薛瞻稍稍仰面,滚了圈喉结,扣紧她的后颈,从柔软的唇辗转去耳侧。
  一点一点,吞噬她。
  商月楹又觉五感被钝化,直至被薛瞻褪却肩头的遮掩,益发滚烫的火苗将她一霎包裹,才将将清醒。
  低目窥一眼挂在身上的小衣,脑内有个声音在讲,就如这几日迟来的月亮一般,这种事,亦是迟来,总归要来的。
  上回她被李子酒的后劲灌醉,大着胆子与他纠缠,彼此却临阵退缩。
  这回,她亦难掩紧张。
  紧张到,腰间的手一贴上来,她便忍不住轻轻颤栗。
  薛瞻颤着呼吸,窥清她的抗拒,心念一转,不愿逼迫她。
  却也想她痛快。
  轻咬她软嫩的肩,他忽道:“楹楹,还记得......那册话本上,是如何写的么?”
  商月楹咬红微肿的唇,一字一顿道:“......什么话本?”
  薛瞻闭目平息体内的欲,轻声答话:“抱你上屋顶赏月那晚,你看的那册话本。”
  一霎,商月楹忆起那话本里的旖旎字眼,羞得哑了声,未能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