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张氏刚纳回来的时候,黄金珠也曾想过泼辣些把话顶回去,既这事这么好,为什么不把张氏送给你自己的亲女儿去。
  或许是因为胆怯,又或者是什么她自己也弄不清楚的原因,这话她没有说出口。昨天.回娘家把这事一说,黄金珠的娘也一个劲儿的劝她忍一忍,等生了孩子就好了。
  “我娘还说,让我大方些别跟一个妾计较。即便她比我先生下孩子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大不了把那孩子抱到我跟前养着,她一辈子都是姨娘,我才是母亲。”
  这话听得黄金珠欲哭无泪,她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她娘也没有留她在家里住下,而是催着家里的马夫去套车,趁着天色还没太晚把她送回婆家。
  那一刻黄金珠才发现,婆家自己不高兴待,娘家不让自己待。
  黄家金铺的大小姐,从小被如珠如宝养大的黄金珠,居然落得个处处不是家,处处留不下的境遇。
  这话许是夸张了,毕竟黄金珠心里再难还是照样回了罗家。只不过昨晚罗永又装作无意间提起裴元和关家时,她没有再装作听不懂推脱,而是转过天就来找了谢九九。
  白天黄金珠过来,他和罗永那点事说过也就过了。
  谢九九不会也不至于为了旁人的家事给自己找不痛快,即便那个人是自己的好友,她不也还是想到了怎么辖制罗永的法子,哪怕那个法子还得用到自己。
  但理智是理智,情绪却又是另外一种奇妙的东西。
  一向沾枕头就能睡着的谢九九这一晚上做了不少光怪陆离的梦,梦里一下子是黄金珠一下子是裴元,等第二天清早醒来时脸都是肿的。
  坐在床上看着春儿把铜盆铜壶拿进来,脸上的神情都呆滞得很。直到洗漱完了往后院去准备吃早饭,走到一半才啪一下停下脚步,“春儿,我们腾出两天时间,去鹿鸣村走走?”
  第52章
  八月下旬,田间地头已经很忙碌了。
  最会种田的老农天天都要下田掐谷验浆,在年轻人眼里每天都差不多的稻穗,老农粗粝的手掌一撮一掐,就能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开镰。
  而其他人也不可能闲着,年轻一点的壮劳力都在家里和谷场忙活,镰刀要磨得薄而弯,木质的把手要是松了的得赶紧换新的。
  装稻谷的木桶要检查是否开裂,要是是今年新换的木桶得再刷一层桐油防潮防漏。晒谷的谷场要提前整平,整平之后还要铺上一层干净的细沙,防止泥污混到谷子里去。
  谷场对于农民来说很重要,有些人家做事马虎又懒,每次清理晒谷场的时候都觉
  得差不多就行了。
  等到真正要晒稻谷的时候,不是掺了泥沙进去,就是不平整的地方晒不干谷子,收到仓里去没多少日子就要发霉。等交粮交税的时候人家不收,又得重新翻晒返工。
  谢九九带着春儿承平到鹿鸣村,路过晒谷场的时候远远地就听见有中年妇人骂人的声音,掀开车帘一看,果然几个光着膀子的少年郎,正吧不情不愿的在修整晒谷场。
  “九九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
  “家里都好,就是天天围着云客来打转待烦了,干脆出来待几天。
  这是陈妈妈做的酱菜酱肉,这是江妈妈做的两套衣裳,马车后面还有一坛子酸菜和今早买的半扇排骨。双喜哥,晚上弄口大锅把排骨炖了吧。”
  抢收晚稻的时节光靠佃农肯定不够,还要趁早往家里请雇工。
  这个时期的雇工有个专门的名字为‘稻客’,这些人大多都不是本地人,都是从更偏远更贫瘠的地方过来找活儿干的。
  双喜现在管着谢家的田产,早在中秋节前就通过何奎提前定下一部分码头上的力工。中秋过后回来又挑选了一批稻客,现在人手不缺,只等着经验老道的佃户点头,就能开始干活了。
  “这可好,晚上让大根他娘把排骨做了,再给你做个稻花鱼行不。”
  “行,再加一个芋头萝卜菜汤,拿米汤煮。这个菜慈姐做得最好吃,我都好久没吃了。”
  慈姐是双喜的妻子,因为给双喜生了两个儿子大根和二根,身边的人大多叫她双喜家的或是大根他娘,只有谢九九第一次知道她娘家姓云,给她取名为云慈之后,就一直叫她慈姐。
  这么好听的名字干嘛不叫,大根娘大根娘的,也不是不好,就是不如慈姐好听。
  晚稻收割前,还要提前把田埂挖开排水,把第二批稻花鱼给捞出来养在塘里,从现在养到年前慢慢卖,也是一笔收益。
  水排得差不多了,双喜得去忙活田里的事。谢九九的马车在田间小路上停了一小会儿,便继续往前走向着村里的私塾那边去。
  马车停在老宅门口就进不去了,谢九九从马车上下来看见沈霁搬了一张躺椅一个小桌子,摆在院子里的香樟树下,手里拿着书翘着二郎腿,小桌上还摆着一壶茶一叠点心,那叫一个惬意哦。
  “沈先生这日子过得可好啊。”
  “哟,东家来了啊。”
  沈霁是个慢性子,刚认识他的人都觉得这人性子温吞又有些腼腆,是个面团儿。只有真正跟他相处久了才能发现他其实挺能说的,也不是个迂腐死板之人。
  就好比谢九九和裴元的婚事,和这个私塾的东家是个女人的事。
  当日沈霁接下鹿鸣村教书先生的差事,府城里的同窗好友知道之后,对于他要去乡下做个私塾先生倒是不反对,可再听说谢家办的私塾,出银子的都是谢九九这个女子,反而有几个人都露出一副不赞同的样子来。
  在他们眼里,一个读书人怎么能给一个女人出钱办的私塾的教书,可沈霁反问一句有何不可,他们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些事沈霁从未说过,但裴元知道以后又怎么可能瞒着谢九九。所以谢九九早就知道她现在的名声不怎么好,是一个既哄骗了裴元入赘又拿银子砸沈霁,离经叛道的妇人。
  好在沈霁和他妻子于氏对此并不在意,听见前院这边的动静于氏也从后院过来,一看是谢九九来了原本还挂着薄怒的脸上立马露出几分笑模样。
  “看看、看看,东家来了你还这么赖着。学生哄你说农忙不上课你就真的不上课,这才几天功夫就玩野了心,等忙过了这阵子,好不容易教会的那些怕是全都要还给你。”
  “娘子这话好没道理,农忙的时候要给学生放假,青松书院是这么做的,我们这个小私塾谢娘子也发了话,哪有不对。”
  以前在府城的时候,沈家一家子老小都怕把沈霁逼得太急,这才由着他来鹿鸣村做个私塾先生。现在于氏又实在见不得他这般悠闲的样子,看着他闲得长毛就总忍不住挑一挑刺。
  沈霁笑着起身进去搬椅子,搬完椅子又去后面拿了一套从府城带来的茶具,端了热茶和新的糕点来,“来来来,有什么话坐下说。”
  于氏温柔,却也是个丁是丁卯是卯的性子。自从跟着沈霁住到村子里来,她就比沈霁这个先生还在意来私塾里的学生学得怎么样。
  “我娘家也有田,一到农忙的时候不说田上的佃户,就是家里的长工和仆人也得去帮忙,他给学生放假我不是不答应。”
  坐在树下秋风一吹,在马车里闷出来的汗和热气就都散尽了。沈霁泡的绿茶里还加了薄荷,秋天燥热喝点带着薄荷清凉的水,浑身都透着舒服。
  “可这人也太不管事,这才学了多长时间,好几个年纪大的学生就说认字认得差不多不愿意学了,要去镇上县城找活儿干。”
  私塾开张,确实有一批年纪大的学生就是奔着认字来的。把常用的字和基础的加减乘除学会,就能出去跟着师傅当学徒了。
  这年月里给人当学徒是一件苦差事,不管学什么刚拜师的前三年就得把师傅当亲爹供养。别说任劳任怨做白工,晚上还得在师傅跟前伺候着,打水洗脚装烟起夜,什么不是当徒弟的干?
  要是认字,这些活儿虽然照样要干,起码能少被人骗,亦或是学徒的时候在旁边看着也能多偷学一点。
  总之读书认字的人不知道目不识丁的人到底有多胆怯,毫不夸张的说,村里大部分不识字的人就连去县城都得互相结伴,就是怕被骗。
  “村里的学童年纪小的坐不住,每天都得塾长搬一张椅子坐在讲堂后面盯着,就这样还今天带个青蛙明天带个蚂蚱过来。”
  “这些学生要学成个模样,非得好几年不可。我和沈霁商量过,要是明年能考上秀才他或是得去府学苦读。要是还考不上,那就继续留在这里当个教书先生。”
  再考不上,回府城沈霁又要面对无穷无尽的压力。不如继续留在村里,当不成官儿不要紧,别把人逼出个好歹来就行。
  要真是这样,于氏便觉得沈霁这个做先生的就该有个做先生的样子,不说非要教出个秀才公,怎么也不能就这么由着他们混,学了几个字就心满意足,时间长了大家有样学样,这成何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