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时间长了,老秀才和老娘子都有些力不从心。想去高门大户给人当西席学识又不够,被谢九九托关系找了去鹿鸣村做个教书先生,已经是他能找到最好的去处。
  老秀才管学生比沈霁要严,要是放在之前,鹿鸣村的孩子一个个还野性未驯怕是教不成。
  但老秀才接手的大多都是被沈霁调教过一年的学生,现在换了老秀才这么个严格也心善的小老头儿,整天啰啰嗦嗦把私塾里的学生一个个盯着读书,学生们还真比以前更坐得住了。
  这次见沈霁回来,小老头很高兴。拉着他一个一个的说他留给自己的学生们,说到最后这一个才忍不住摇头叹气,再抬头却是看向谢九九。
  那孩子姓谢,按照关系和谢家的老习惯,这孩子该跟谢九九和谢文济论堂兄弟。他爹是谢天佑,就是那个三寸丁连肚子里的坏水都坏不过亲哥的谢家四堂叔。
  当初把谢家的产业还回来以后,水褪了才知道到底谁是最鬼的那一个。族爷是病了,没死也没好,至今都没法出门。
  精神好的时候被人扶着,还能出门在院子里坐一坐。大部分时候精神头不好就只能在屋里躺着,屎尿都在床上弄,那屋子里的味道熏得人眼睛疼,村里的孩子都饶子那房子走。
  昧下谢家的银钱都被前任里正,族爷的儿子拿了去,一家子在镇上新买了宅子开了个小铺子安家,很少回来。
  谢宝柱心思最深,银子拿了就拿了半点不往外显摆。只有少数人知道他这两年都陆陆续续在村上买地,也不买最好的水田,就专门挑那些位置不好不坏的中田。
  银子总有花光的一天,但田放在那里却是可以一代一代传下去的。
  现在村里的人背后嘀咕他不道义没关系,等过些年这些事就没人记得了,到时候田是自己家的比什么不强。
  只有谢天佑,每次分给他的银子最少,他也从没想过要把那些银子攒下。银子到手了就花,买肉买酒买好布料做好衣裳,瞧着阔绰得很。
  等这银子没了,肉和酒早吃进肚子里成了身上的肉,再有就是谢天佑那些已经不再鲜亮的布料做成的长袍短衫,他的身高体型跟旁人还不一样,想当做旧衣裳卖了都没人肯收。
  由奢入俭难,过了三年好日子再想要谢天佑做回个庄稼汉,他是说什么都不愿意的。
  这两年除了吃老本,自然把主意打到在谢家私塾读了书的儿子身上。他给儿子找的差事是去勾栏院里当学徒,跟着勾栏院里的乐师学吹拉弹唱。
  谢天佑的儿子长得不像谢天佑,倒是有些像谢宝柱。村里人都说这是歹竹出好笋,谢天佑那么个浑人居然能生出这么个模样标致又还会读书的儿子。
  但在谢天佑眼里,这个儿子最大的用处就是去勾栏院做个吹拉弹唱的乐师,这样的行当比做普通学徒来钱要快。
  他儿子不愿意,又不知道怎么办。最后还是他娘替他求到做行商的远房叔叔那里,趁夜把儿子给送走了。走了就不要在回来,在外面是死是活都比留下来强。
  “那孩子一走,谢天佑发疯一样找了好些天。我思量着这事不该告诉你,那孩子就该走远一点儿,送到你那里去也摆脱不了他亲爹。他这辈子可以不读书,但是不能叫他爹给毁了。”
  小老头儿说起这事直摇头,一个最是讲究规矩讲究天地君亲师,认了一辈子孝顺比天大的老头儿能说出这样的话,就可知谢天佑这人做到了什么份上。
  不过这些事也就这么一说,别人家的事听一听就算了,能帮的帮不能帮的也不过是个故事。
  晚上幺叔爷忙完过来,带了一个羊腿一篓子螃蟹。他现在是里正了,一进八月田里就忙,忙得塾长的事情都只能交代给他老婆的娘家侄儿帮忙管着。
  下午知道谢九九和裴元来了,就赶紧找人换了个羊腿送过来。
  幺叔爷这些年辈分大岁数小,在村里大家伙能跟他客气,但要说真把他当叔叔辈儿的人尊着,不说别人做不做得到,就是他自己也不能这么干。
  直到给私塾做了塾长,村里人才把他看做在村里能说得上话主得上事的一号人。
  当初另选里正的时候,村里把沈霁也叫了去,他是村上的教书先生,这种大事他不能不参加。
  有他在,就等于谢九九和谢家也在。叔爷和谢宝柱一家又早就失了人心,当初私底下答应得好好的一定把票投给他们两家的人,到了真较劲的时候,只有稀稀拉拉那么两三个人附和。
  倒是幺叔爷,因为跟谢家关系好,又做了私塾的塾长,就这么顺势被村上推出来成了新的里正。
  本就有酒有菜,现在又多了一大锅清蒸的螃蟹,就连一直多听少说的于氏也难得多喝了两杯。
  她这次回来倒是挺高兴的,因为之前一直跟着她认字学女红的两个女孩儿,都已经去县城做绣坊的学徒去了。
  绣娘不好做,做得好的眼睛大多都不好。
  但再不好,也比留在家里背朝黄土面朝天的好,好好学成个手艺,能给自
  己攒些嫁妆,以后嫁了人在婆家腰杆子也硬,这就是最大的好。
  第62章
  在鹿鸣村住了几天,没有人再提起谢天佑儿子那件事,谢九九甚至没有去问那个跟着叔叔远走天涯的孩子到底叫什么名字。
  人都有自己的命,谢九九是如此那个孩子也是如此。谢九九必须接受父亲早死自己独自担起一个家,解决谢家一族这些亲戚的虎视眈眈。
  那个孩子也得面对自己有个并不爱他,甚至把他养大只是想看看卖到哪里做学徒,能换回来更多的银子。
  倒是于氏在临走前问到了那两个女孩儿在哪个绣坊做学徒,回府城的路上还专门绕路去了一趟,看过两人在绣坊除了忙些累些其他的都还好,这才放心回去。
  不过这样的感慨也就在心里滚过一滚,等回到县城又忙起来,这件事就彻底被谢九九抛到脑后去了。
  云客来中秋节之前要跟所有给饭庄供货的大小老板们结一笔钱,这个事情之前都是谢九九在管着。
  去年八月份她肚子都老大了,别说去云客来,就是出门家里人都战战兢兢生怕她摔着,还是裴元请了几天假在云客来坐镇,和潘掌柜一起把这件事给办了。
  也正是那之后,谢九九去云客来的次数才越发比之前少。
  现在的云客来比以前谢德昌在世的时候生意还要好很多,尤其谢家还有裴元这个小三元的女婿,很多以前从不来这种小饭庄,嫌嘈杂市井的读书人也开始喜欢往云客来吃饭。
  不知道从什么起,外面就流传起一个说法。说什么裴元就是自从入赘给谢九九以后才转了运,先是母亲被关家接回去,后又考出个小三元。
  家里的生意蒸蒸日上,银子淌水似的往口袋里赚,谢大娘子还给他生了个孩子。就这么两年时间,裴元就完全不是当年那个守着裴雨伯的破宅子的落魄童生了。
  也不知怎么着最后大家讨论出来的结果居然是,谢家大娘子是个命硬的,才会少时丧父。但又恰恰因为命硬,半死不活的云客来和落魄拮据裴元,只有在她手里才能起死回生。
  这个说法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哪怕谢九九自己一再解释缘由也并没有人想要听。毕竟靠谢九九的聪慧和谢家族人周旋相比,还是谢家大娘子命硬但旺夫旺饭庄更合听故事的人心意。
  有些落第过好几次,或是本就很相信这类说法的读书人,越发喜欢到云客来吃饭。他们也想要沾一沾谢大娘子旺人的命格,说不定来年赴考,能有个好结果。
  家里有读书人,谢九九自然不会把这些市井传言放在心上。十年如一日的读书,谁不想有个结果,要是来吃顿饭就能安他们的心,那就随他们去好了。
  读书人吃饭,大多数吃着吃着就要喝酒,喝着喝着有时候还要赋诗一首,谈兴一起说个没完还要加菜,一顿饭吃下来花的银子比其他桌的都要多。
  况且谢九九在生意一道上是生来的精明,起初那些读书人来吃饭,总是动不动问掌柜和跑堂要纸笔。纸笔不便宜,但做生意的买这些东西,总有比旁人更划算的铺子。
  谢九九自己有记账的习惯,纸笔用得多用得勤,买的都是中上档次的。这样的纸拿来给客人挥斥方遒,那些读书人们就觉得十分受用。
  有些人觉得这是饭庄的掌柜高看他们捧着他们,有些人以为是裴元这个谢家的女婿专门嘱咐的,觉得这个饭庄不光味道好,还没有那么多铜臭味。
  不管因为什么,那些读书人把写好的诗词留在云客来,每一个微醺半醉的书生都珍而重之地把那张轻飘飘的纸留下。
  起初谢九九还带回家给裴元看看,后来见裴元对诗词着实没兴趣也就不带了。干脆在云客来整理出一整面白墙,用来张贴这些诗赋。
  做这件事的本意,是谢九九觉得人家把写好的诗词留下来,就这么扔了多少不合适。不如贴在墙上,等下一回他们来了看见自己之前写的诗,说不定就更愿意来云客来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