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娘!”老太太的手微凉却坚定,关令仪心中再焦急,被母亲这么一拽也冷静下来,“娘,我就是去看看,什么都不说。”
  “你去了什么都不说也是个态度。”庞氏人老成精,抬眼往来报消息的丫鬟身上扫了一眼,“说,是谁让你来的。”
  “回老太太的话,是停云斋二门上的两个老妈妈让奴婢来的。说是怕表少爷和表少奶奶闹大了不好收场,这才让奴婢赶紧来报信。”
  “瞧瞧,这事是府里这些婆子鬼精鬼精来打小报告,人家夫妻和他们身边的人可没让人来回禀这事。”
  “你是元哥儿的娘,九九又是孤身一人带着孩子跟来的京城。你不过去,他们夫妻之间就是今儿把停云斋的房顶给掀了,那也不是大事。”
  “你去了,那就是你和元哥儿仗势欺人,这事哪怕现在过去了也得在九九心里留疙瘩。你就这么一个儿子,往后老了还是要靠着他的,不能这个时候干傻事啊。”
  越大的家族,越把婚丧嫁娶看得重要,娶媳妇还是招女婿,即便现在关家上下都默契地不怎么提这个事,但在庞氏心里却还是有一杆秤。
  她本想跟女儿说你这个做婆婆不要随意插手儿子和儿媳的事,可转念一想她还真算不上人家的正经婆婆。
  京城有一伯爵府,当初也是给独女召了个女婿回来。这么多年直到姑爷的亲娘去世前,这家的小姐也只尊她一声夫人、老夫人。
  姑爷住在伯爵府,亲娘就在外面买了个宅子安置,便是如此京城这些最长舌的夫人最严苛挑刺的酸儒,也不曾说过他府上半句闲言碎语,这便是规矩。
  庞氏一年比一年老了,当年以为等不到女儿回来,现在大女儿陪在自己身边的每一天,庞氏都觉得是自己偷来的赚来的。
  但毕竟年纪还是大了,已经老得今晚躺下就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起得来。
  她这辈子生了五个孩子,除了老二走得早,关令仪一生坎坷,其他三个都各有各的家。
  树大分枝,即便关如璋关如琅兄弟两个关系一直很好,冯氏和杨氏这俩妯娌再闹也不过小打小闹。可只要哪天自己死了,这个家就势必要分。
  “老五在外面早就买了宅子,也在东城。离府里不远,不过离杨府更近便些。”
  京城内城中东边多文官富商西城多勋贵王府,关如琅选的那个位置正好卡在正中间,甚至离他老丈人家更近一点。
  因为什么?因为若是有朝一日自己去世,关如琅有什么事头一个想到的就该是他老丈人,便是嫡亲的兄弟也得往后退一步了。
  头上有爹娘在,兄弟就是亲的,没了爹娘兄弟姐妹就成了亲戚。
  这不怪谁,庞氏自己细想想自己的兄弟姐妹,早在十几年前就不怎么见面了,只有逢年过节婚丧嫁娶的时候,才会送礼往来。
  后来?再后来几个年长的姐姐哥哥都死了,如今就剩了一个庶出的小妹妹在南直隶。
  两人得有五六年没见了,上次见面还是她带着儿子和孙子往京城来,说是来看看自己,其实还是为了给孙儿谋个好点的差事。
  “九九是个心宽的,你舍得放手她便不会待你差到哪里去。”
  庞氏拉着女儿的手一字一句细细叮嘱,“你看看我,府里你两个嫂子不管争什么吵什么,便是闹到我跟前来,我什么时候插嘴管过。”
  “就更不要说他们夫妻之间的事,只要院门关上了,只要不是两人一起到你跟前来说,你就得学会装聋作哑,要不然以后你的日子就不好过。”
  走丢了半辈子才找回来的女儿,平日庞氏对关令仪说是骄纵也不为过,今日算是这几年第一次以训诫的语气跟女儿说话。
  关令仪被庞氏说得沉默不语,庞氏也不管女儿一时半会儿的能不能想明白,又转过头去看还跪在底下的小丫鬟;“这些日子,你可听说了什么不应该的事。”
  “回老太太的话,不曾听说什么事情。”停云斋的丫鬟本就是庞氏一个个挑选过才放过去的,不过是从放过去到现在,这几个月都没出过什么不该出的事。
  不管是裴元沈霁还是谢九九和于氏,都是拎得清的人,也不难伺候。时间长了这些丫鬟婆子们才松懈了些,要不然今天也不该这般贸贸然地过来。
  “不曾听说就去好生打听,别声张别叫人发现,看看元哥儿这段时间在外面除了老师和同窗还有没有别的交际。要是没有,这事就不要再提了,要是有,立马来回话不许再跟旁人说。”
  “是,奴婢这就去。”到了庞氏跟前,小丫鬟就恢复了平静稳重的神情,不再像刚进来时那样慌慌张张混不像个样子。
  关令仪看着丫鬟出去,半晌才回头看向自己亲娘,“娘,您这是怕元哥儿在外头有什么了?”
  “女人跟男人吵,总归有个来由。这世上就没有什么真的无理取闹,左不过是那些个男人压根懒得想女人为什么跟他们吵,才拿这个话来敷衍。”
  云客来开张了,外孙又成了状元郎。陛下新赐下的状元府全交给谢九九,由着她的心意布置,就连关令仪暂时也不会搬过去和他们小夫妻俩同住。
  两人成亲好几年虽只生了一个阿满,但孩子康健聪敏又长得跟个雪团子似的惹人喜爱,庞氏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情能让谢九九还住在府里,就跟裴元吵起来。
  “娘的意思,是觉得元哥儿在外面有人了?”
  “不一定是元哥儿有人了,他是状元郎,还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有些东西他便是不要,也会有人硬往他手里塞。”
  庞氏这话说得没错,但关令仪并不认同。或许是自己早年的经历和儿子的出身,有些事母子二人从未明说过,但关令仪清楚,自己的儿子不会接受别人像送个物件一样塞给他的女人。
  但这话关令仪没跟庞氏说,有时候即便是亲娘,有些话也是不能说的。
  好在谢九九也明白,所以对于裴元来说有个好消息,便是谢九九不会因为这些事误会他。不过还有
  个坏消息,那就是即便没有这些误会,两人还是互相不肯低头。
  三月底四月初的天,便是夜里也不那么冷了。至少这会儿裴状元坐在书房,开着窗开着门把书本翻得哗啦啦直响,也不至于冻出鼻涕泡来。
  院子里原本守门的两个婆子这会儿也躲到门房里头去了,这个时候谁露面谁谁是傻子,连颐寿堂的老太太和老姑小姐都装聋作哑,谁都不敢插手这俩主子的事。
  沈霁在准备翰林院的馆选考试,今晚上应该就留在关如琅的西院书房里歇下了。只有于氏坐在谢九九对面,看着她一副气鼓鼓只觉得好笑。
  “裴相公是状元郎你便是状元娘子,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都是夫妻,你又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那当然不一样,我不习惯别人一提起我就说我状元娘子是他的夫人,好像没了他我就什么都不是了。”
  谢九九这会儿其实已经不怎么生气了,不光不生气甚至还有点儿心虚。她也知道自己那天拿状元楼把裴元哄得有多高兴,今天就让他有多生气。
  要是换做自己是他,这会儿人都得给他拆了。但堵在心里那口气就是下不去,谁来劝说都不好使。
  “那以前在容县的时候,人人都说他裴元是你谢九九的姑爷时,人家可没这么想。”
  于氏确实是没明白谢九九在意的到底是什么,在她心中自己就是沈霁的妻子两个孩子的母亲,沈霁中了进士自己便是进士娘子,这怎么能说什么都不是了呢?
  但不明白归不明白,她也没想非要跟谢九九掰扯个分明的意思。
  自己跟她本来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即便谢九九抛下一切事事以裴元为先,哪怕自己扔下老家的一切再不管公婆和爹娘有意无意的抱怨和不满,也要跟着来京城不再回家。
  “他的倚仗是他的学识,书读进心里了就谁也抢不走。我的倚仗是云客来,云客来没了我心里就发虚……”
  谢九九盯着把玩在自己手里小巧玲珑的茶盏,嘴里说着绕圈子的话,听得于氏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只得直起身子冲谢九九身后招招手。
  “状元郎既来了,我这外人再留着就不合适了。你来你来,九九这话不该跟我说,你俩有什么话赶紧的说明白,省得阿满一天八遍的问我,她爹他娘这是怎么了。”
  于氏走得潇洒干脆,留下裴元和谢九九隔着桌子和烛火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谁也不肯先低头。
  谢九九整个身子都往里侧歪着,只有白皙漂亮的颈子往外斜着,半垂着的目光正好能顺着烛火的影子看见裴元的靴子和袍子,还有自己做的荷包,与荷包上依旧绣工很勉强的并蒂莲。
  不敢抬头,不想让裴元知道自己在偷偷看他。但即便是不看他那张脸,也能猜到裴元现在脸上的表情有多愤愤委屈。
  “偷看什么,人家外边的女娘看我都明晃晃的,你这正主怎么还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