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只是一点很细微的变化,却像是瞬间换了个人,话音中断,再没说下去。
  他垂了垂眼。
  “都是为天下人筹谋,在这一点上,与狴犴宫不谋而合,”徐名晟伸手,“与其让我加入你,不如城主,加入狴犴宫,如何?”
  话还没说完,魔就发出刺耳的笑,萦绕在徐名晟周身的魔气也随之变得尖锐,距离徐名晟的要害仅有毫厘:
  “徐使者是把我当傻子呢?!”
  徐名晟也笑。
  “既然知道,城主问我问题的时候,何尝不是把我也当成傻子?”
  面具卸下,和谐的氛围彻底终结。
  魔凶相毕露,漩涡般的魔气腾空而起,带着可怖的威压排山倒海倾轧下来!
  徐名晟不躲也不闪,掌心化出数道剑气,自下而上凶残而上斩断滚滚黑气。
  一黑一白在虚空中厮杀,视野清明的刹那,底下传来久违的嗓音:
  “名晟君!”
  眉眼间的森寒皲裂开暖缝,徐名晟催动体内灵力,下一秒,停滞的骨蛇动了。
  头颅从地底拔出,大块大块的泥土雨落而下,骨蛇巨大的身躯开始疯狂扭动,像是终于挣脱某种桎梏,站在上面的仓央国主施展的魔气被打断,猝不及防开始
  摇晃,眼看就要跳出去!
  “摁住他!”
  清越的女音再次响起,和徐名晟心中的想法不谋而合,他御气而上,手握剑痕,周身灵力霎时暴涨,以摧枯拉朽之势贯穿魔躯,死死钉到了骨蛇身上!
  高处对决激烈,而在这之下,骨蛇转过头颅,身躯缓缓升高,阴翳投射在房璃身上。
  房璃坐在地上,倚靠着树干。
  望着露出獠牙的灵兽,她扯了扯嘴角。
  擡头,指向密林尽头。
  “去。”
  啵,随着指令发出,房璃的脸上绷开一条血缝,识海力再一次冲击全身,而她面无表情,注视着骨蛇扭头,飞快地消失在林中。
  脚下的灵兽忽然开始飞速游动,失重感自侧方袭来,徐名晟不动如山,他的手掌摁进魔的身躯,与那双可怕的眼睛四目相对。
  魔张开嘴,最后一点嘴角裂开,骨头嘎嘣断掉,变形的嘶吼啸出:
  “你们做了什么?!”
  “我不知道。”
  徐名晟回答的声音平静,在叙述事实,“只是,要多谢你看不起,才让我有放走她的机会。”
  “你!”
  话音未落,熟悉的浓厚腥气飘来,一人一魔双双扭头,视野尽头,那口冒泡的灰黑色泥浆再次出现——是魇水!
  这一刻,徐名晟终于明白了房璃的用意。
  她占据秘境之北的用意,利用包围圈吸引仓央国主的用意,以及趴在他肩上时,低声要求他找机会把她丢下去的用意。
  魔本就只可封不可消,仓央国主寄居拂荒城一年多,早已暗中吸收了不知多少人之精气,强大非常,而三个宗门人数有限,这种情况下,只是一味的寻人追击,胜算很小。
  但是别忘了,他们并非在人间,而是古书塔秘境。
  仓央国主可以利用秘境生灵来对付他们,房璃照样可以用秘境的东西来对付他。魇水,就是房璃想出的,最佳解决方案。
  仓央国主久居拂荒,但在此之前从未进出秘境,故而也不知道眼前这口泥浆是什么。但,危险的直觉像根针一样扎着他,忽然露出古怪的神色。
  徐名晟察觉到了什么。
  低头,一根纤细的刺没入衣裳贯穿胸膛。
  “我在你的体内种入了魔种,”魔狰狞一笑,“徐使者,加不加入,由不得你了!”
  “哦。”
  徐名晟挑眉,“那就。”
  仿佛嗅到香味的猎手,魇水骤然高涨,像一面俯视船手的海啸墙,汹涌着,白骨在里面咯吱咯吱,迅疾地冲向骨蛇!
  徐名晟的手又摁入一分,穿透背后的骨片,砸进骨蛇异化的血肉里。
  腐蚀的滋滋声中,他盯着仓央国主,似笑非笑。
  “那就看看,是我先入魔,还是你先被吞掉?”
  轰。
  骨蛇义无反顾撞上魇水,刹那间泥浆沿着骨蛇躯干上爬,如离弦之箭,眨眼间就到了徐名晟的近前!
  千钧一发。
  歘!
  密林深处寒光乍现,匕首凌空而出,瞬息间齐根砍断了徐名晟制住魔的手臂!
  牡丹浑身浴血,双目无神踏枝而出,三两步踩上骨蛇,卷走了仓央国主的残躯。
  徐名晟向后一倒,魇水擦过衣摆,他滚到地上,翻身站起。
  他稳住身形,盯着不远处的人影,眸色晦暗。
  “哇,稀奇。”
  身后响起女音,房璃站在背后,垂眸看着人傀凌乱的发顶,“堂堂名晟君,也搞不定了?”
  “出乱子了。”
  魇水贪婪地寸寸吞噬骨蛇,逐渐清晰的视野中,徐名晟看着面无表情的牡丹,“那孩子身上还有残留的缚灵咒,你——”
  徐名晟回头,声音戛然而止。
  房璃站在这里。
  七窍,内脏,还有筋脉,凡是看得到的地方,都因为施力过猛,都泛着丝丝缕缕蛛网般的青色血迹。
  眼角浸出血色,宛若青鬼。
  面色苍白,比起人,更像破碎的瓷偶。
  “我知道。”
  她回答,缓缓抬起手,对准不远处神色如死的牡丹。
  “我会救他的。”
  我会救他的。
  我会救每一个人。
  识海之力再次卷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兀伸出,从关节包裹,握住了房璃的手。
  “你很奇怪。”
  徐名晟蹲在她的面前,那双无机质的眸子盯着,传递不出情绪,唯有冷冰冰的语气,隐隐透露着神识主人的奇特的怒火。
  第62章
  尽管在进入秘境以前,所有人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可明玉还是在心里祈祷。
  祈祷那个“蛀虫”不要先出现在自家宗门的队伍里。
  蛀虫之所以为蛀虫,就是当人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啃食掉了一角。
  蛀虫可以灭,可以杀,可是被啃掉的那一角,再也无法挽回。
  所以在看见红色信号的那刻,明玉没有犹豫,掉头御剑,冲向尘卿所在的山头。
  任务重要,人命更加关天。
  周围的景色飞速向后倒去,视野中很快出现了两个缠斗的人影,尘卿瞧准动作漏洞一剑捅穿了牡丹的肩膀,头顶落下一道声音:
  “卿师妹!”
  尘卿仰头,明玉眼神一沉。
  少年牡丹用的武器是匕首,专攻上路,故而,尘卿的脸,肩颈,多了很多细密的血口,正在往外渗着粘稠的红丝。
  这模样实在算不得安心。
  厚重的剑气强行割开两人玉石俱焚的对决之势,明玉落到地上,立剑对牡丹厉声:“假城主在哪里?”
  牡丹不语,只是木然地提起攻击姿态,催动灵力,打算鱼死网破。
  就在这时,他似乎听到了什么,神情微滞,放下匕首。
  转身,将自己脆弱的后背暴露在两个同光宗弟子的眼睛底下。
  这里是秘境之西的一道缓崖,在牡丹的脚下,狭长的陡坡一路往下,角度之倾斜,接近于垂直,挂着无数风磨雨削的棱石。
  他伸出脚踏空,滚了下去。
  一个大活人眨眼就消失了,尘卿和明玉瞬间看呆,停了半晌。
  -
  房璃的手被攥住,可她的视线,缓缓经过牡丹肩膀处的血洞,还有浑身数不清的伤口。
  “你很奇怪。”
  她听见徐名晟这样说。
  目光聚焦到眼前的这个人,那双漆黑阴冷的眸子闪着寒刃一样的锋芒,像是要将她从头到尾地剖开。
  “是吗。”她说。
  口口声声不愿做泥菩萨,字字句句都是事不关己,可所作所为,无不是拼尽全力,乃至于带着可怕的牺牲意志。
  像一只随时随地做好准备扑火的飞蛾。
  哪怕只是一座路过的城。
  只有毫无牵挂的人,才会如此轻视自己。
  傀儡没有心脏,徐名晟却觉得某个地方震了一下,有碎片激荡。
  房璃没有再多说,她的注意力甚至没有在人傀复杂的沉默中多停留半刻,只是挣掉徐名晟的手,口中
  平平喊道:
  “去。”
  那一秒无限拉长。
  识海之力闪电般离弦而去,重重砸进牡丹的意识网脉,“缚”字纹如同被投石的波涛一样激荡,切割,分离,某种聚焦的光重新出现在牡丹的眼里,又很快黯淡下去。
  啪啪。
  房璃的身上仿似干枯土地,再次迸开两条血缝,渣沫轻溅。
  “他中咒太久了,”乞丐盘腿坐在蓝玉中,望着灵体皲裂的元神叹息,“即使解咒,他的识海被侵蚀过度,回不去了,下半生,也只能做一个半瘫之人。”
  “其实我很后悔。”
  元神忽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