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她通过识海和乞丐交流,旁人听不见,只有乞丐能够感知她的语气,“金蟾镇的时候,我遇见过一对年迈的夫妇,丈夫善妒,常对软弱的妻子施暴,当时,我看不下去,出手打了那个丈夫。”
  “我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因为我很快就离开了那座镇。”
  “在自保都成问题的情况下,我既没有办法带走那个妻子,也没有能力在带走之后保障她的生活。”
  “所以我只是走了。”
  “我替她打了她的丈夫,泄了自己的一时之愤,但我却没有办法对此负责。”
  元神的口气平静,叙述故事,语速飞快。
  “所以我知道了。”
  “这个世界上,哪怕再微小,再脆弱,再畸形的生命,旁人都没有资格,替他人决定生死命运。”
  她是不想做泥菩萨,因为自身都难保的前提下,她无法对自己作为带来的后果负责;
  可,如果她能救呢?
  房璃再次抬起手。
  澎湃的识海力从浑身的碎隙中溢出,鲜血横流,彻骨的痛楚寸寸咬碎她的躯体,她的意识再次投入无形的识海网脉,朝着最中央张牙舞爪的缚灵咒,释放了悍然灵力!
  与此同时徐名晟踏空而去,衣袂旋转手放剑光,朝着魔头当空劈下!
  趴在牡丹背上的魔尖啸一声,音波扫荡,少年牡丹的耳孔淌下细细的血流。魔张开血盆大口,咬住牡丹的肩膀,他的头仿佛被丝线牵扯毫无知觉一昂,露出脆弱的脖颈线条,识海中的缚灵咒嗡然增强,牡丹浑身开始遽烈颤抖,继而,魔气暴涨!
  他竟给牡丹喂了魔种。
  凡人入魔有风险,除非有一定境界的修士,境界稍低些的,一旦接触魔种,轻则元气破经脉断,重则失去自我意识,就此沦为魔气的傀儡。
  这也是为什么假城主霸占拂荒一年多,却也只在柏氏女儿身上试过一次。
  很显然,因为手握魔种的人,也在寻找控制这些魔气傀儡的办法。
  “停手!”
  徐名晟的剑气即将破开魔气时,余光扫到房璃呕出的大滩鲜血,于是剑气虚虚一落,他立刻掉头,猛地抓住房璃的手腕冷冷道,“这样下去,谁也讨不了好。”
  徐名晟不知道的是,他有一点估错了。
  那就是,房璃从不做玉石俱焚之事。
  她之所以敢这样,是因为她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至少有一个人,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死。
  而还有一些人,绝不会放过让仓央国主死的机会。
  密集的林木被骨蛇压出大道,头顶,魇水还在蚕食着骨蛇的残躯,地面的阴翳不断晃动。树林两边,忽然同时窜出人影,一个冲向房璃,另外两个则毫不犹豫,直刺向牡丹背上的仓央国主!
  -
  第一件事,喜阳喊了他的名字。
  -
  “父上。”
  仓央国主的脖颈伸长,直直地扭曲过来。
  看清楚喜阳的脸以后,他露出了一个在场其余人从未见过的笑容。
  ——扭曲,肮脏,肌肉纹理里爬满苍蝇,恶臭无比。
  “我就知道,”他说,“宴会上那个女弟子是你,对不对?”
  喜阳也笑。唇角的脸颊肉有浅浅的弯钩,像雪堆的月亮。
  “我等这一天很久了,父上。”
  -
  从喜阳被接回皇宫的第二日开始,她就在等着这一天。
  仓央皇室,就像一个丑陋的脓包,外表光滑,内里早已腐臭不堪。
  血脉不纯的国王不会诞下真正的天子,这件事情,喜阳知道,那些妃嫔朝臣知道,唯独国王本人像一个守缺抱残的茧虫,固执地倒果为因,认为只要有谛听在,他就是堂堂正正的天选之子。
  天选之子。
  每个人都想成为世界的主角,但就像每一只排队忙碌的蚂蚁都不会认识到自己是蚂蚁,喜阳站在树下,勺中的粥粒滴落,看着碌碌蚁群渐渐围裹,耳边响起奶娘棉絮一样的嗓音:
  “秋巧。”
  她原本的名字,叫秋巧。
  诞生在秋天的一个巧合,谛听和使者,同时出现在了仓央国的一个小佛寺。
  “谛听诞世,天降异象,必定无法隐瞒于世,倘若没有庇佑,便如同一块暴露在狼群鼻子底下的带血肉。秋巧,你听我说。”
  奶娘的手放在另一个年幼的小男孩肩上,喜阳的视线缓缓下移,与男孩四目相对,“风巨国灭于魔祸,他是那个国家最后的皇室,唯有此法,才能保他的安宁。”
  他的安宁。
  男孩的眼瞳很大,黑的像最新鲜的果子,泛着亮的油皮,喜阳看着他,心中默念。
  他的安宁。
  男孩叫并玉,喜阳认识他认识了十九年,在襁褓里泡着羊水的时候就打过照面。她认识他相貌英俊,认识他天赋异禀,认识他无所不能,好像全世界的光环都加诸其身。
  喜阳并不羡慕,也并不关注。
  她只是在想,佛寺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玉兰会一样香吗,树下的蚂蚁会更大吗,冬天的雪是白色的吗。
  那天她终于走出了佛寺,走过千山万水,离开了一个禁区,来到了另一个永远也看不见尽头的囚笼。
  仓央国主迷信天选论,对于谛听有着超乎寻常的迷恋,他的所有孩子,都在他的折磨中早早夭折。
  当作为谛听的喜阳出现时,那簇迷信的火焰就像被喂了养料,膨胀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得不到,所以把谛听,当作唯一能够接触“天道”的东西,好像那样的折磨,就能够让他暂时摆脱面首贱子的身份。
  日日夜夜,喜阳的脑子里只有奶娘的那句话。
  他的安宁。
  那,我呢?
  -
  化魔的仓央国主颤巍巍地降下头颅。
  他盯着喜阳,视线灼烧,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口气愉悦起来,语言系统也随之切换:“朕,本以为你已经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朕,心甚慰。”
  他靠的更近了一些,魔气几乎贴到了喜阳的脸上,贪婪地蚕食着这具新鲜的年轻身躯,重复道,“心甚慰。”
  下一秒,胸口忽然刺痛,仓央国主低头,修长的魔气脖颈上插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而我,怕你没死。”她握着匕首歪了歪头,眼眸清明,框柱这个畸形的魔头,语气轻轻,“所以来找你了呀。”
  第63章
  普陈将自己的内力从背后打进房璃体内,手法生疏地替她修补衔接破损的筋脉。
  只不过他并非专业,大部分的伤仍旧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勉强止住房璃不断外渗的血,然后给她塞了颗吊命的丸药。
  这一切都在徐名晟的眼皮子底下,三下五除二,就完成了最基本的急救。
  他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傀儡能够储存的灵力有限,赦比尸用掉了一部分,方才他又用掉了一部分,所剩已经不多。
  而犯人还没有抓到。
  他蜷起手掌。
  既然有普陈相助,自然也不必再浪费灵力。
  “虽然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但那大概是有用的。”普陈抬眼望向仓央国主的方向,目光暗沉,“我已经能看到了。”
  黏腻的黑色气息像泥沼一样盘踞在仓央国主周身,倒映在普陈的眼底。
  “我们不能就这么看着。”
  透过血色朦胧的视野,不远处,那两个人已经和仓央国主缠斗了起来。
  喜阳握住刀柄狠厉一划,稠黑的魔气汩汩流出,两个人轮流交换攻守,魔气与灵气厮杀成一团!
  房璃转眼看了一眼徐名晟,他会意,以灵力化剑,冲了上去。
  而在房璃身后,三个宗门的人正在陆陆续续赶来。
  “小心魇水!”她喊。
  骨蛇体型庞大,整个魇水池都抽干了,就在他们打斗的这段时间,已经吞到了骨蛇的尾巴,正在一点点回落下去。
  这里的每个人都见识过魇水的威力,毋需过多提醒。
  局
  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倒向一边,感觉到不妙,仓央国主狞笑一声,抓住已经失去意识正在异化的少年牡丹,高声鸣啸:
  “再动我杀了他!”
  三个宗门的人都停下了。
  仓央国主笑的更加得意,魔爪划破牡丹变形的脖颈,浸出点点稠血,“修行之人不可轻视生灵性命,他只是一个被我下咒的可怜人,如此无辜,你们这种打着救济天下名义的宗门大派,不会不管的,对吧?”
  “……”
  闻人无忧很轻地嗤了一声,金未然蹙眉,明玉则是眉眼挂霜,似是十分反感。
  噗呲。
  仓央国主的脸猛地扭曲,幻化出的面孔瞬间像充了气的纸皮差点崩掉,他的指爪用力扎进牡丹的血管,不可思议地低下脑袋,用一种全新的眼神,想看看那个“不顾他人性命”的家伙。
  喜阳仰脸,露出的笑容灿烂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