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前者是一辈子的关系,后者是一辈子的联系,都是一辈子,能有什么区别呢?
  祝千龄会高兴吗?贾想拨开梅花枝条,红梅长得太艳了,朵朵灼眼,香味沁心,他起了闲情雅致,高兴地折下几条梅花,想要送给祝千龄。
  “什么人!怎么能擅自折梅?”有一道娇俏的女声呵斥道。
  贾想一愣,回首望去,一张熟悉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来者震惊地盯着贾想,好半晌,她直挺的肩陡然滑了下去,花容凄凄,哀声地唤了贾想一声。
  “殿下!”
  来者正是林花。
  两年不见,她瘦了很多,身上衣裳甚是华丽,但林花早早谢了春红,撑不起一身锦绣繁华。
  “殿下……”她喊着喊着,整个人扑向贾想,哭哭啼啼地俯身跪下。
  又见故人,贾想心中百感交集,便也有无边欣慰。
  祝千龄并非原著中那般无情无义,待他好的旧人都被照料得好好的,不曾苛待半分。
  贾想扶起林花,温声道:“多大人了,怎么这般不稳重,岁安长得都比你沉稳了。”
  哪知,提及祝千龄,林花本还悲痛的情绪瞬间转为滔天惊雷,她横眉直竖,站起身,上上下下地打量起贾想。
  注意到林花对祝千龄的态度很是怪异,贾想心中那份沸腾欣喜仿佛被浇了一壶冷水,冒出的泡泡逐渐隐没。
  他蹙着眉:“怎么了?”
  林花犹豫片刻,最终抬起头,咬着牙,恨恨道:“殿下,是祝千龄那厮把您关在此处吗?”
  她对祝千龄的敌意实在是太浓重了,贾想彻底心凉如水,手中抱着的梅花莫名沉重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
  林花不依不饶地问:“殿下,那混账可有亏待您?您……”
  絮絮叨叨的话音一顿,林花目不转睛地盯着贾想裸露的脖颈,如瀑的银丝下,那几点嫣红分外惹眼。
  林花勃然大怒,她向来是直来直去的性格,不管主子还在眼前,就破口大骂祝千龄。
  “畜牲!竟对义父下手!什么畜牲!”林花气得眼含泪珠。
  贾想不喜欢听见别人这般评价祝千龄,哪怕是亲近之人,下意识就想要让林花停下,哪料林花下一句话让她愣在原地。
  只听她呜咽了起来,怒音不减:“对春半那般狠心也便算了,居然对殿下出手,祝千龄就是个小白眼狼!”
  春半。
  贾想对她的感官很复杂。
  春半是他最忠心的下属不假,可春半效忠的是北川闻人王室,变相效忠最大的话事人闻人曲。
  她背叛贾想无可厚非,但春半每一步都放了水,无论是灵潮,无论是被做了手脚的云舟,或是最后那横砍一枪。
  平心而论,站在春半的立场上,她并没有做错什么,甚至可以说是冒死救贾想,但贾想膈应。
  作为主子,膈应她若有似无的背叛。
  可贾想算是欠了春半一条命,若非春半刻意放水,贾想估计就死在灵潮之中了。
  故而,他还是问了句:“春半怎么了?”
  林花咬牙切齿道:“春半被那畜牲关在寒牢中……断了手脚……生不如死……”
  贾想微微睁大双眼,林花似是下定决心,双膝下跪。
  “殿下,求求您,救救春半吧!”林花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她与春半向来交好,情同姐妹,春半比她稳重得多,她没心没肺惯了,离了春半总是吃亏。
  真正到了生死关头,春半总比林花稳重得多,做的决定也更为冷静。
  唯一一次的叛逆,是两年前,闻人想独身一人从封印台上走出,手持长剑,剑指女皇。
  在皇军首领一□□向闻人想时,林花不敢忤逆女皇,只能不忍直视地闭上眼。
  随后,首领的头颅被春半割了下来。
  春半对女皇冷冷地说:“虎毒不食子。”
  虎毒不食子。
  贾想作为他们的主子,从来不曾亏待他们,他视祝千龄为亲子,待心智幼稚的林花亦如母如父。
  乌鸦尚且知反哺,林花又怎不知这个道理?
  她与春半叛了女皇,二人九死一生,从闻人曲手下拿到了闻人想断了头的躯体,又遮人耳目,纵容祝千龄从城墙下拿走头颅,全身而退。
  失了亲切的主子,她与春半悲痛欲绝,也自认与春半尽力而为。
  待到祝千龄重归,她本以为能为主子明恩怨,可哪知祝千龄提起春半,刀剑出鞘,春半失了手脚,被丢到最瘆人的寒牢中。
  寒牢非罪大恶极之人不可进,其间恶劣可见一斑。
  她会偷偷遁去看望春半,可春半每次都默不作声,只有提及祝千龄,春半才会回复。
  “不要动他。”春半虚弱地说。
  “他是殿下唯一的遗物了。”
  如今殿下就在眼前,祝千龄他算什么东西?林花恨恨地想,眼泪不争气地掉了出来。
  贾想抱着梅花,有花瓣落在林花的头顶,坠到皑皑白雪中。
  静默稍许,贾想轻声问:“远吗?”
  林花猛然抬头:“不远,您随我来!”
  寒牢就在皇宫之中,离梅花林真真不远,绕过一件殿,就到了寒牢。
  寒牢铸在地底,雪落不进,里面却比冰雪还要冷。
  林花为贾想做了伪装,守门的人与林花是旧识,三言两语就放了他们二人进去。
  寒牢很冷。
  并非来自外界风雪的冷,而是从厚实的、常年不见阳光的岩石墙壁深处渗出,如同大地冰冷的冷。
  这种冷是阴湿的、黏腻的,能穿透衣裳,直透皮肉,钻进骨头缝里。
  贾想打了个寒颤,怀中的梅花香都失了味。
  黑暗浓稠,伸手不见五指。
  远处甬道尽头摇曳着一盏油灯,林花将其取了下来。
  这光微弱、昏黄、飘忽不定,非但无法驱散黑暗,反而将冰冷的石壁和扭曲的影子映照得如同鬼魅,更添阴森恐怖。
  林花引着贾想:“小心。”
  不知走了多少,林花在内里一间牢房停了下来。
  铁锈味,酸腐味,腥甜味,霉味。
  混浊不堪,令人窒息。
  死气。
  一股极其浓重的死气。
  “春半。”林花轻声唤道。
  牢房尽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一团人影从黑暗中蠕动出来。
  “春半,是我,林花。”
  林花低声与贾想解释:“她一只耳朵听不见了。”
  那团人影露出半边真面目,她佝偻着,四肢僵硬如朽木,每挪一寸,铁链便在石上刮出刺耳的呻吟。
  她的脸深陷在阴影里,贾想看不出春半的面容,只看到两个从胳膊肘处断裂的缺口。
  贾想怔愣在原地,若非林花喊她,这人还有反应,他完全不敢认这便是春半。
  “怎会如此?”他不由得发出声。
  正在蠕动的春半一愣,她努力地抬起头,黑暗中闪过一点明亮。
  随后,那团黑影猛地往回缩,待外头二人反应过来,牢房中已经没了人影。
  “春半……”林花抓着栅门,失落地喊了一声,“殿下没死,殿下来看你了。”
  春半没有吭声。
  灯火抖动。
  林花没有执着再喊春半,两年间她经历了太多,早在来到寒牢的路上,她就猜想到了春半的反应。
  只是心底说不出的难受。
  贾想怔愣地盯着深处,他蹙着眉,见身侧的林花不似以往那般执着于回复,心下了然。
  犹豫片刻,他取下一枝梅花。
  轻轻的,放在牢房之中。
  “走吧。”贾想颇为不忍心。
  林花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灯火下,她的面容扭曲,不似过往。
  “寒牢是这样的,”她回应了贾想的疑问,“待久了,五感尽失,神智消散。”
  “比寒牢还要恐怖的地方,估计只有仞州地牢了吧?”林花状似轻描淡写地感慨道。
  贾想指尖抽搐似的蜷缩起来。
  “我会和她好好交谈一番,”林花哀求地看着贾想,“若是可以的话,殿下能不能再来看看她?”
  贾想沉默着,步伐如铁。
  他正想开口,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嘶哑的声音。
  “阿想……”
  贾想脚步一顿。
  这道声音呕哑嘲哳,可贾想仍能听出它的主人是何人。
  他空虚地盯着半空。
  “阿想……”
  那道声音有如鬼魅。
  “我是母皇啊……”
  第84章
  在知晓祝千龄掌控闻人王室的那一刻起, 贾想猜测过许多关于闻人曲母女的结局。
  原著中,是萧敖与闻人歌提着闻人想头颅见到闻人曲,随后代表闻人王室, 一路平反起义军, 故而贾想猜测闻人曲与闻人歌正在某一处角落中苟活,厚积薄发。
  但他不曾想,这对母女竟是在寒牢中厚积薄发,看样子,恐怕她们在两年前就被祝千龄抓到此地囚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