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木偶背后清晰刻着胤礽的生辰八字,术士多用此物行镇魇厌胜之术。
  胤祉接道:“儿臣发现此物后,当即盘问看守咸安宫的太监赵全。此人起初抵赖,后经严讯,已亲口招供!邪物正是直郡王亲手交予他,命其秘密放置于废太子床下!儿臣唯恐有变,已命人将赵全即刻锁拿,关押于慎刑司,皇阿玛随时可提审对质!”
  胤褆望向御座,事到如今已不知如何争辩。御座上的帝王一言不发,殿中百官亦大气不敢喘。康熙眸色晦暗,有别于此前的暴怒、威喝,此刻帝王之沉默,更像是酝酿着一场难以估量的风暴。
  “皇阿玛……”胤褆喉头哽咽,声音破碎。
  “传朕诏令。直郡王胤褆褫夺郡王封号,废为庶人,着即削除宗籍玉牒!即日起,圈禁于府,非朕亲谕,任何人不得探视!不得与外界通信!”
  胤褆瘫软如泥,轰然趴伏于地,额角汩汩涌出的鲜血已在地面蜿蜒淌开。
  数年苦心钻营,塞北江南立下的赫赫军功,三次伴驾南巡的荣宠……所有一切,顷刻化为乌有。他依然……败给了那个,在皇阿玛心中,即使废黜也始终占据一席之地的“废物”!
  “带下去。”康熙面色沉沉,冷漠地看他最后一眼。
  侍卫将胤褆架起拖走,长久地沉默后,康熙的目光扫过群臣,投向另一个儿子——八阿哥胤禩。
  “‘贵不可言’、‘后必大贵’……胤禩,妖道对你寄予如此厚望,你作何感想?”
  经历大阿哥血溅当场、狼狈下狱,胤禩早已惊惧交加,冷汗涔涔。他深吸一口气,走向殿中,郑重拜跪,“回禀皇阿玛!儿臣愚昧无知,罪该万死!实不知妖人如此胆大包天!”
  “儿臣……儿臣只当他略通相术,不过是个行走江湖、混口饭吃的术士,万万没想到此人包藏祸心,竟酿成此等大祸!儿臣识人不察,罪责难逃,甘愿领受一切责罚!”
  “胤禩,你倒是识时务。”康熙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令人心悸,“你再好好想想,你的罪过当真只是‘识人不察’这般轻巧吗?”
  胤禩身躯微微一颤,伏拜于地,“儿臣……”
  “既知张明德口出狂言,不敬储君,妖言惑众,为何不早早上奏?”
  “儿臣……”胤禩闭眼,“儿臣……有错。”
  或许是接连重惩两个儿子,耗费了心力,康熙眸底血丝密布,显露出深重的疲惫。他眸中掠过一丝复杂,
  此刻已无心力再去深究胤禩的罪过。胤禩柔奸成性,妄蓄大志,但不至于像胤褆那般丧心病狂,镇魇手足。
  “罢了。革去贝勒爵位,降为闲散宗室。望你闭门谢客,于府中深自反省,静思己过。”
  “儿臣……谢父皇隆恩……”
  胤禩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几乎虚脱,正待叩首起身,却听身后有人衣袍摩挲,传来一声沉稳的:“皇阿玛在上,儿臣有事容禀。”
  胤禛撩起袍角,跪到胤禩身侧。
  他神色沉静,目光坦然,却无端令胤禩脊背一寒。
  “讲。”康熙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声音低沉。
  “张明德此人,确曾研习过相面占卜之术,且于此道浸淫颇深,见解刁钻,极擅蛊惑人心。儿臣也曾偶遇此人,亦曾被他‘相看’过一回,此人言语玄奥晦涩,真假掺半,说得头头是道,若非心志极坚、明察秋毫之人,实难分辨其虚妄,极易为其所惑。”
  “想来……八贝勒亦是深受此人蒙蔽,或许八贝勒当时心境,与儿臣一般无二,正待详查其来历背景,辨明真伪,以便据实上奏,却未料此贼钻营得势,行事迅猛,反累八贝勒清誉受损,蒙受不白之冤。”
  “儿臣恳请皇阿玛,看在八贝勒亦被奸人蒙蔽的份上,从轻发落。眼下当务之急,乃是严惩首恶张明德,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胤禛说罢,便有一文官鼓起勇气,掀袍下跪,举起笏牌禀告:“四贝勒所言甚是,值此多事之秋,百姓正因废储风波惶恐不安,当严惩张明德,以正视听,为诸位阿哥正名才是!”
  “张明德根本就是看人下菜碟!”另一名官员愤然上前,跪倒接话道,“那日在八贝勒府前,张明德为四贝勒看相,微臣正好在场。许是四贝勒衣着简朴、行事低调,张明德眼拙,未将四贝勒认出,以为四贝勒是寻常宗室,竟大庭广众之下断言贝勒爷是山泽枯竭、气运衰败之相!”
  “四贝勒曾往河南督治水,往山西防地震,为我大清百姓殚精竭虑,岂能是此等妖人口中‘祸国’之人?若不尽早将张明德绳之以法,恐流言四起,惑乱人心,动摇国本!”
  张明德竟还为胤禛看相,此事康熙头一回听闻,听罢殿中二人陈情,他又听出一番别的味道。
  他兀地冷笑一声,“何以为胤礽、胤禛看相,便是命格不祥、不堪大用,为胤褆、胤禩看相,便是紫气东来、贵不可及?”
  胤禩听罢,松的那口气又提到了嗓子眼,感受到皇阿玛那洞穿一切的目光定格在自己身上,他再次深深伏下去,“皇阿玛明察!这件事儿臣当真毫不知情!”
  “皇上明察!”
  “皇上明察!”
  眼看八贝勒再被推至风口浪尖,两名官员相继下跪。
  “张明德对四贝勒不敬,此定为他一人妄为!妖人狂悖无知,与八贝勒绝无半分关联!”
  康熙冷眼扫向殿中惶惶下跪的二人。鄂伦岱、阿尔松阿,朝廷重臣,勋贵之后,往常就听闻此二人与胤禩过从甚密。
  帝王沉沉的目光直直盯向二人,大殿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许久,鄂伦岱与阿尔松阿终于意识到行为不妥,冷汗淋漓。
  胤禩心口咚咚狂跳,额头抵住地面,不敢抬起半分。
  终于,不带一丝温度与犹疑的帝王音划破沉寂。
  “传旨!张明德妖言惑众,妄议天家,大逆不道,其心可诛!即刻锁拿,凌迟处死!”
  “晓谕天下,不许妄议天家皇族,若再有一人传此妖道邪说,一概捉拿,严惩不贷!”
  康熙目光转向胤禛,语气稍稍平缓,“老四,你的心意朕明白。但老八之过,并非仅此一端。你身为兄长、皇子,同样不可徇私。”
  他复看向胤禩,语气重归冰冷,“胤禩,回你府中闭门思过,无旨不得出府。”
  “鄂伦岱,阿尔松阿,你们二人倒是很关心八阿哥。既然如此关切,不如卸下朝职,专心侍奉。即日起,革去尔等所有职衔,给朕滚回府去,你们也帮着胤禩,好好思过去吧!”
  如当头一棒,鄂伦岱和阿尔松阿面如死灰,仿佛瞬间被抽去所有筋骨。
  “陛下!”
  “臣……领旨……谢恩。”
  众臣垂首,乌纱帽檐之下,有人面如槁木,一片灰败绝望;有人眼帘低垂,目光冷冽如冰;有人冷漠注视,眸底浮起一丝隐秘的戏谑……
  张廷玉于重重人影中偷望向四阿哥沉稳起身的背影,一种惊疑交加的心绪在心间波动。
  第152章 第152章朝会散后,康……
  朝会散后,康熙留几个儿子到内殿说话。
  “老三,你去看过胤礽,他眼下情形如何?”
  胤祉上前一步,躬身拱手,“回皇阿玛,儿臣近日多次探视二哥。经太医多日精心调治,二哥的……‘疯疾’确已平复,现神智清明,本性如初。”
  “二哥对皇阿玛甚是惶恐哀戚,每每提及,常涕泗横流,痛悔自己昔日昏聩失德,未能恪守本分。”
  “二哥特托儿臣叩禀皇阿玛,惟愿闭门思愆,不敢再生妄念,绝不再令皇阿玛伤心分毫!”说到最后一句,他一撩袍角,跪倒下去。
  康熙点点头,神色辨不出喜怒,未叫他起,目光继续扫向面前侍立的几个儿子。
  老三从前与废太子多有唱和;老九、老十脸上犹带不平之色,这两个素日便与老八交好;老四虽与老十四一母同胞,但这俩站稍远,平日并不常见,脾性也是大相径庭,反倒是老十三紧挨着老四,两人更亲近些。
  康熙又问:“今日之事,朕对老大、老八的处置,你们有何看法?”
  这一试探,如同投石入水,瞬间打破了表面的平静。
  老九、老十互看一眼,二人几乎同时出列,撩起衣袍郑重跪倒。
  “启禀皇阿玛!”胤禟的声音带着急切,“儿臣与十弟常与八哥亲近,绝非为图什么权势虚名!皆因八哥待我们,如兄如父,亲切随和,关怀备至!八哥之聪慧敏达、仁厚宽宏,待人至诚,满朝上下,宗室内外,有口皆碑!”
  “八哥绝无不轨之心!恳请皇阿玛明察秋毫,勿使八哥为小人之谗言所中伤!”
  胤也连连叩首附和:“九哥所言极是!皇阿玛,八哥冤枉啊!”
  康熙冷眼睨着下方跪倒的老九、老十,面上依旧波澜不惊,未置一词。
  他随意点了点地上二人,目光却扫向依然垂手肃立的胤禛、胤祥、胤禵,“他俩倒是把心里话掏出来了,你们呢,又是何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