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三日之期一到,有人认领的,则有亲朋自行带走,或委托赶尸人帮忙运输。无人认领的,则就近找个乱葬冈掩埋。
  为了不扰民,引起民众忌惮,义庄大多建设在人烟罕至的乡镇边缘地带。距离荒郊野岭近,方便埋葬。
  这年头,拐卖妇女儿童的案例,屡见不鲜。纵然朝廷出台严刑律法,轻则庭杖一百,打到残疾,重则以扰乱民生的重罪论处,压到菜市口斩首。
  然则其中的利益交割巨大,买家需求市场庞大,总有人胆敢铤而走险,地方县衙更是有为其包庇者。却不想,竟有人胆大包天到打起了尸体的主意。
  一点都没有死者为重,遵循生死纲常的概念。
  费清明联想到张家庄案子里,主母随口提起的一个词汇。冥婚。
  “此地可是冥婚盛行?”
  冯伟多稍微流露出一点尴尬,“冥婚事宜,与拐卖妇女儿童相当,虽是陋习,却屡禁不止。”与贞洁牌坊相当,是世俗糟粕形成的结晶体。
  “请少侠见谅。此举虽为不妥,但请体谅父母之辈拳拳爱护之心。”
  他不自觉为百姓们说情,“民间认定没有婚配的女子,不能葬入自家祖地,死后只能作为孤魂野鬼,漂泊无依。而没有子嗣的男儿,会断了家族的香火,落人笑柄。”
  “所以就通过冥婚缔结姻亲,活着不能绑定,死后也要传承。哪怕是个虚名,亦要勉力延续。”费清明快人快语,“其他的因素呢,但说无妨。”
  冯伟多面上的尴尬更甚,在费清明不识眼色的追究下,终归做到巨细无遗地解答。
  人一生都活在惶恐之中。活着为一日三餐担忧,死了怕无人供奉两三烛火。至少生者的想法如此。
  除了担忧九泉之下的子女无依无靠之外,人们深怕没有结亲,完成人生大事的鬼魂会暗中作怪。故而为其寻求依托。是植根于大地根深蒂固的宗法家族观念在暗中作祟。
  其余靠卖尸体挣钱,填补家用,利用缔结两家姻亲,攀附关系等案例,屡见不鲜。
  冯伟多还判过一个更荒谬的案例,一女四嫁。
  活着没能与如意郎君并结连理,死后还要反复受到糟蹋。作为生人不能自主,变做尸体,更是由不得自己。
  之所以案发,是被第二个嫁娶的人家发现儿子合葬的棺椁被撬开了,儿媳妇那户人家正要将女儿配给第五个家庭冥婚。
  冯伟多下令缉拿,那对父母倒是先倒地撒泼。
  “哎哟喂,我们的命怎么那么苦啊?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女儿死了,不能帮扶着家里,照顾照顾老头子和老婆子。帮衬帮衬她可怜的弟弟,嫁人收取几个彩礼。”
  “现在倒好,为女儿谋取婚事吧,免得她孤苦无依,不过是收了几个臭钱,镇守大人倒是开了天眼,就来管了!我的女儿哟,你九泉之下要是有灵,睁眼看看你悲哀的爹娘吧!”
  “我们的命怎么那么苦啊!”
  两人一咏三叹,光打雷,不下雨。嚎得十里八乡都能听闻,却总不见得有半滴泪落下来。
  二老被强制带走,捕到公堂。查清来龙去脉的冯伟多质问,“假使你们二人就为了你们的闺女好,为何生前不点头,应承她与隔壁王二郎的婚事,死后倒是殷勤地为她奔波与其他人的婚事。”
  魏父当即还口,“就他?王家二郎?兜里穷得叮当响,一块铜板滤过去,都不带油腥味。真要便宜了那小子,那我们家还怎么做到飞黄腾达?”
  “所以你们二人就棒打鸳鸯,致使喜事变丧事,还执迷不悟,一错再错?”冯伟多一拍桌子,“你们自己做不到飞黄腾达,就将夙愿压在女儿那,竟不觉得羞耻!”
  对魏家夫妇的处置,成了过去式。而卫家、董家、秦家等例子,如雨后春笋,每个时节都会长出来,斩都斩不绝。冯伟多道:“有是有。但冥婚之事,向来只有女尸紧缺,千金难求。但本次失窃案件中,遗失的尸体无一不是男尸。”
  预想的构思被推翻,费清明对红尘俗世属实不了解,总隔着一层,琢磨不透。修真之人身死道消,并不存在冥婚陋习。故再起一问,“缘何只有女尸紧缺,千金难求?”
  “这个嘛……”
  冯伟多感慨少年人确乎是无知者无畏,有什么问什么,而不明白何为避讳。“受各家各户喜好男丁,传承香火的思想影响,基本每个地区都男多女少。其中不乏大量人为因素所致。”
  譬如一生下来就摔死、在成长过程中虐待而死、明知女儿、孙女重病需药医治,却不闻不问,或是放任孩子自行接触危险隐患,自生自灭。
  更有甚者,虐杀女孩之后,还要用针进入她的五脏六腑,以此警告婴灵不准再投身在他们家。
  百药堂里的赛陀螺就是曲风镇葫芦巷牛家夫妇产下的女婴。孩子生了病,病重将死,而牛家夫妻俩不管不顾,甚至隐隐期盼它的发生。
  走街串巷的鹤顶洪,用三包草药,买断牛家夫妇和他们孩子的缘分。自此养在百药堂,已有一十六年。
  几年前,牛家夫妇家中紧缺,便想着认回女儿,免费得一个劳动力,再不忌,卖了也成。就被鹤姑娘打出去,还闹到公堂上来呢。
  冯伟多将调查义庄尸体失窃案的三个捕快叫过来,让费清明挨个询问。并且将当日记载经过的案件,给他翻阅。
  此操作与理不合,一般会被负责办案的官差视作僭越。而冯伟多不计较那许多。
  破案、破案,只要能够破了案子,这顶乌纱帽落在谁头上都成。要能者居之,而不是居之者才能。
  当费清明册子翻到最后一页,屋外传来衙役的惊呼。“大人,不好了,大人!”
  “大人好的很呢。精神抖擞,还能再吃八碗饭。”冯伟多倒了杯水,递给气喘吁吁奔到他跟前的下属,“在外奔波劳碌,辛苦你了。先喝口水,压压惊。”
  马东路举起杯子,一顿牛饮,指着外边摆在担架上,抬进来
  的尸体。“前几天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个更夫,他死了!两只眼睛瞪如铜铃,是死不瞑目之相!”
  “气氛变得焦灼起来了。”四处找不到更夫的解裁春,从聚集在柳树下纳凉扇风的老大娘们那,听闻了打更人横死的消息。
  鉴于费清明本人身在衙门,他会看着处理,她就不急着掺和一脚。解裁春想了想,购买新鲜的黑狗血、桃木剑、红绳、铃铛,和活着的鸡鸭鹅,往约定好会面的义庄赶。
  忽遇纸人拦路,一顶四人抬着的轿子喜气洋洋地截在她前头。为首的两个纸人抬起脸来,苍白的面色画着两团腮红,嘴角和两眼向上抬。
  不是吧,她急着赶路啊。解裁春心一横,闭着眼睛,往左走。“无意冲撞,单纯路过,恕不打扰。”
  她往前走了几步,撞到具有韧性的竹篾。随即响起彩纸被挤压的哗哗声。
  这个方向,依她方才目测,应该不可能撞到啊。解裁春再接再厉,调整角度,继续往左走。能清晰感觉到纸人轿夫跟黏上来似的,跟着她调整位置,这次碰到的不仅是一个纸人了。
  解裁春前、后、左、右都被拦截住去路,且两耳听见的躁动声愈发的大,似狂风过境,树林被狂怒的风暴而过席卷的声音。
  “不是吧,玩这么大。”避不开了是吧?
  她一抹脸,睁开了眼,四面堵满了笑容可掬的纸人大腿。
  原本只比她高半个头的纸人,短短几瞬的功夫,抽芽状变形拉长,足有原来的两倍高。
  它们整齐划一地低下头来,脖子跟长颈鹿似的,贴到她脸前,“请您上轿!请您上轿!”
  “嗯,我有拒绝的权利吗?”
  第28章 师兄自然乐于效劳解裁春被强……
  解裁春被强硬地塞进大红花轿内。四边特意糊裱过的丝绢,本应是柔软的材质,却在此时变作了比城墙还厚实的材料,像是一个倒置的活棺材。
  或许本来就是。
  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那运用祭祀的灵物求亲,是仇恨的证明,抑或另辟蹊径?
  红暗绿稀,暮云盖顶。解裁春气定神闲地坐着,习以为常到乃至于生出几分乏味,“师兄,你闹够了没有?”
  “师妹。你一猜就准,让人好生无趣。”
  一人掀了帘子进来,不似费清明长得神清骨秀,恃直不戒。反另有一种夕照延烧的余晖体态,一出面就牢牢地抓住人眼球,通体弥散着一股不容忽视的糜烂美感。
  解裁春趁势要顺着帘子钻出去,被其揽住腰,扣实肩,一把摁回条凳。
  “我的好师妹,你是要安安分分地坐在板凳上,或者老老实实地坐师兄怀里,又或者别的什么地方,你自己选。”
  “我去你个安安分分,老老实实,老娘坐你脸上,卡你脖子,捶你头顶!”解裁春握紧拳头,挥出左拳。
  手把手教会她纸扎匠技艺的师兄祁夜良,一把握住,锁在掌心,在她手腕处,落下一个亲吻,“师妹有此打算,师兄自然乐于效劳。”
  https:///yanqing/30_b/bjze1.html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