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不了解,应该不会太糟糕吧。虞兰芝唇角微动。
  陆宜洲理平被她坐皱的衣摆。
  她这才注意到他一身正经公服,玄色锦衣,露出一痕洁白里衣领子,走动间衣摆翻出银色的内衬颜色,更可怕的是他腰上挂着佩刀。
  这可不像飞檐走壁偷溜进来的。
  “你?”虞兰芝呆呆道。
  陆宜洲朝她翻出掌心,一枚碧色和田玉令牌在灯下闪着寒光,“光明正大进就可以。翻墙怕不是疯了,神仙也翻不上皇宫的墙。”
  什么情况才需要军机营的指挥佥事佩刀进宫?
  虞兰芝连忙将可怕的想法甩出脑袋,一把攥住陆宜洲衣袖,“那,那个,咱俩亲还没退你要是出意外我就是寡妇,还是克夫的寡妇,为了我的名声,你得好好活着……”
  声音越说越小。
  陆宜洲倾身在她唇上用力“啵”一口,“知道了。”
  她生气地擦嘴巴,再抬眼陆宜洲已经拔腿跨出门槛,几个箭步,从她的眼前消失。
  虞兰芝像被抽干了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懊悔。
  忽然想,要不,催他早点把亲事退了吧。
  退了,她就能做回真正的自己。
  他竟自然而然让她张嘴,仿佛那是她与他之间再默契不过的小游戏。
  完全不考虑她的感受。
  虞兰芝把脸埋进胳膊里,在心里说:我不坏,我只是很少见到那么好看的人。好色又不是男人独有的,是人都好色。
  左边仙露明珠,右边松风水月,谁敢问心无愧自己内心没有一丝涟漪?
  但她时刻警醒自己,不会跟他好。
  从来都不是一路人,好不了太长久,万一陷进去,以陆宜洲的性格,少不得要嘲笑她三天三夜。
  像是要印证似的,无数声音涌入了虞兰芝脑海,有的是陆宜洲说的,有的则是她的臆想。
  ——不瞒你说,我马上就要与璃娘定亲。
  ——要不是我祖母,选谁我都不会选你!
  ——我要去菱洲,守活寡吧你。
  ——就你也配垂涎我和我表哥?
  ——你在装什么?嘴上说不要,心里想要的很!
  ——生气又怎样,爷手指缝漏点好处就能把你高兴坏。
  ——张嘴,满足我。土包子。
  连他傲慢的腔调和表情,她都一并想象了。
  就算有些话没说出口,但他心里就是那么想的。
  虞兰芝迅速从地上爬起,提着灯笼头也不回跑出大殿,径直回到住处,紧紧关上门窗。
  太阳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今日叶斋娘当值,她先趴在桌上哭一会。昨晚听见虞斋娘丢了魂似的跑回屋,就意识到前殿有多吓人。
  她觉得自己可能连跑回来的勇气都无,直接瘫在大殿。
  崇邺九年二月十六,老皇帝在紫宸殿悠悠转醒。
  入目是发妻没什么表情的脸,长了许多皱纹。
  记得她嫁过来时还是个小丫头,不满十六,母后叮嘱他小心待她,等半年再圆房,一眨眼,小丫头变成了老太婆。
  老皇帝昏聩,可他年轻时是个游走权力巅峰,玩弄权术的高手,逼父皇退位,解散东宫,几十年不立储位,把自己的儿子当蛊一样圈养在十王宅。
  所以此刻,只需要想一想就知道自己昏迷后大概会发生什么。
  “早知道年轻时多努努力,给你留个孩子。”老皇帝喘着气道,“原本想把敏王记在你名下的,可他年纪太大,身份敏感,先不说与你生不出真正母子之情,还可能要连累你。”
  “陛下先喝药,把身体养好,才有精力妥善安置臣妾。”皇后端来药碗,自己尝了一大口,才递到皇帝嘴边。
  皇帝就不再说什么,默默喝完药。
  他问:“翼王那边怎么说?”
  “跟以前一样。”
  “军机营的人安排了没?”
  “没有人逼宫。”
  “你恨朕不?”
  冷不丁冒出一句无关的话,与严肃的氛围格格不入。
  皇后淡淡道:“本宫是皇后。”
  皇帝缓缓叹出一口气,不再追问。
  没想到这江山最后是老四的。
  这孩子倒也有几分天赋,只可惜少了一点帝王的气度。
  本来倒有个完美的人选,什么都好就是倔强了些,以至于“英年早逝”。皇帝哑着嗓子问:“辰妃呢?”
  “还是那样。”
  “我走后,把她处理了。”他苍老的手用尽力气攥住皇后冰冷的手。
  皇后抬眸,没有任何表情地望着他。
  “白绫毒酒,或者……关进庵堂,随你处理。”皇帝说到这里,无数激动情绪霎时涌上,卡在喉咙,久久不能言,最后吐出一口血,再次晕迷。
  皇后缓缓抽出被他压着的手,用手绢擦了擦丢在地上,交代内侍几句,信步离开了紫宸殿。
  次日,在御医的全力诊治下,皇帝慢慢醒来,口能言身不能动,唯有召梁舍人觐见,草拟遗诏。
  黄昏时分,折腾了十来年的老皇帝终于咽气。
  众妃嫔有人哭有人笑,哭的人为自己的苦命哭,笑的人为自己的好命笑。
  都算到皇帝撑不多久,却没算到这一刻来得如此突兀,猝不及防。
  消息传到翼王府,翼王趿鞋奔到院中,仰天长笑。
  得来全不费工夫。
  容贵妃也高兴地从榻上一跃而起,矮人一头的日子终于结束,若非念在丧仪在即,翼王九五之尊的宝座尚未坐稳,还需在世家权贵跟前装样子,她恨不能现在就跑去咸凤宫把那个老女人轰出去。
  有老女人在,她也只能做个母后皇太后,依然得低半头。
  心腹谄媚笑道:“如此才甚好呢!”
  容贵妃眼睛一横,不高兴了。
  心腹道:“她不是一向高高在上,又托您的福混上圣母皇太后,可皇太后到底该怎么做还不是您说的算。”
  容贵妃眼珠一转,掩口扑哧而笑。
  果然甚好。
  一下打死反倒便宜了她。
  日西时分,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虞兰芝紧张睁开眼睫,四十五下,不多不少,九五之尊的专属丧钟。
  她穿着里衣下床,推开大窗,外面空荡荡。
  叶斋娘同她一样,听见钟声推门而出,两人面面相觑。
  没多会来送餐食的宫女又额外带来几套丧服,三位斋娘平分。
  丧服尺寸相差不大,三位斋娘的一模一样,全靠腰带调节。
  虞兰芝露出忧虑神色,上前一步握住宫女的手,告个罪,殷殷道:“好姐姐,龙御归天,我等在这里也无灯可守,还请姐姐给我们透个底,何时才有人来安排我们归家……”
  宫女心底不悦,手心却传来坚硬的触觉,好大一枚银元宝。
  敷衍的话也就不适合再说。宫女勉强笑笑,放软了声音:“应该就这几天的事。现在各宫各院忙成一锅粥,司正又添了许多规矩,严防死守的,等安定下来自会给你们交代。”
  说的也在理。
  皇权更迭,这种时候谁还有空顾及她们。
  “且放宽心吧,以你们的身份,忘记谁也忘不了你们的。”宫女实话实说道。
  哪像她们这些苦命的宫人,连生病都不敢,怕一病就再也回不到宫城,从此在义庄等死。
  “多谢姐姐。”虞兰芝长得娇滴滴的,音色清糯动人,态度又柔软,特别吸好感。
  那宫女便又多说了一句:“最迟一更天翼王,哦不,新皇就要入宫,六局二十四司忙得人仰马翻,连我这样的也要被抓过去打打下手。”
  “那你还过来送饭吗?”虞兰芝问。
  “当然。我们的活只有多的,从没有做这个就不做那个的道理。”宫女絮絮叨叨,实在是虞家千金给的银钱太多了,虞家千金又美又温柔。
  这是个直心眼的宫女,比那个编鬼故事吓唬她们的善良太多。
  三位小斋娘心有戚戚焉。
  说起编鬼故事吓唬人的宫女,已经许多天没见到。
  见不到也好,斋娘们并不是很想看见她。
  次日一早丧乐划破天际,斋郎和挽郎也都先后入了宫,不消多说,新皇冲在最前面,哭得呼天抢地。
  整座明堂除了送饭的宫女,再没有人踏足。
  虞兰芝大着胆子逛一圈,忍不住好奇趴在门缝朝外张望。
  门外一片萧索,微风起,墙角飘起一片衣角,应是明堂的守卫。
  不是金吾卫的颜色,而是玄色的锦衣,军机营。
  陆宜洲没有骗她,果真安排可靠的人守在附近。
  不会有人遗忘她的。
  阿爹和阿娘肯定也在想办法接她回家。
  虞兰芝蹲在门口望着那片衣角出神。
  天色很快又黑了。
  她立刻跑回屋。
  大家心情都沉重,用过晚膳各自回房歇息。
  虞兰芝心里有事情,走了困,想看书,没有书,这里只有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