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
  “翼王还没登基,我查他,你倒是先坐不住,给我使绊子,真当我在外面两眼一抹黑?”陆宜洲咬牙道,“我看你根本不像纯臣,倒像个奸臣。”
  他在濛洲洛京来回跑,忙成狗,两万字的奏疏,千防万防,竟没防住自己人。
  多么热血的年轻人。还在为一个肮脏的君王修补早就腐烂破败的王朝。
  梁元序轻笑一声,“你该谢谢我。”
  陆宜洲抿唇瞪着他。
  “若非我及时扣下,这辈子你都别想在仕途上出头。”梁元序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翼王心胸狭窄。”
  “少糊弄我,你不扣,皇帝还能在清醒的那日有所防备。现如今,你的翼王可算是如愿以偿。”陆宜洲冷笑,特特加重“你的翼王”四个字。
  “弟在这里提前恭喜兄,新王御极,阿兄位列名臣指日可待。”
  讽刺至极。
  二人沉默对视许久,梁元序幽幽道:“翼王乃大势所趋,不是他的,难道还能是懦弱的敏王,自顾不暇的凛王,亦或那两个父亲都不中用的王孙?”
  “你还别说,敏王和王孙怎么着都比翼王强。”陆宜洲环臂微笑,“可惜他们哪里配得上你梁家的宏图霸业,你瞧不上他们。”
  “随你怎么想。”梁元序负手转身,登上马车。
  “那些斋娘怎么办?”陆宜洲箭步上前拦住他。
  老皇帝说死就死,保不齐留个殉葬遗诏。一辈子哪里够,死也要把财宝美人带入下一个轮回。
  到那时,作为奉神的特使被填进去也不是没可能。
  “不会那样。”梁元序侧过头,直视陆宜洲,信誓旦旦,“芝娘,不会有事。”
  “芝娘,是你能用的称呼?”
  “五娘。”
  梁元序说完,甩开陆宜洲的手,钻进车舆。
  马车扬长而去。
  倘若芝娘在宫里有个好歹,虞二夫人也不想活了。
  她呜咽一声,伏在虞侍郎肩上痛哭。
  浸淫权贵圈子多年,听得多见得多,虞二夫人也不是全然无知的,夫君一再向她保证芝娘不会有事,事实究竟如何,两人心知肚明。
  没有皇帝不提前立遗嘱以备不时之需,诸如立储,辅政大臣,后妃子嗣未来的生活保障,以及死后哪些人为其殉葬。
  侍疾的宫女内侍多半逃不掉。
  其余看皇帝心情。
  此等心照不宣的残酷规则,使得众人在照顾垂危帝王时恨不能舍掉半条命,不敢有任何闪失。
  作为斋娘,殉葬的可能性极小,然而谁也不能保证昏聩的皇帝不发疯。
  只要想到有那么一点可能,再微小,虞二夫人都要喘不过气。
  眨眼过去了三日,今天是
  二月十五,大瑭的花朝节。
  往年这个时候,她的芝娘已经开始与小姐妹们梳头打扮,漂漂亮亮出行游玩,无忧无虑。
  而今却被迫在宫中侍奉生死不明的老皇帝。
  ……
  明堂当差的日子不好过。
  比当年熬夜苦读考斋娘还苦。
  相比辰妃的小佛堂,明堂空旷寂冷,连路过的风都透着股森然。
  洒扫服役的宫人内侍,个个面无表情,木木的,迟钝的,不会笑也不爱说话,念经祈福的和尚更是严肃到让人望而却步。
  本该庄严神圣的大殿,死气沉沉。
  叶斋娘和郁斋娘待到第二日,抱头痛哭。
  虞兰芝坚持住没有哭。
  可是她也好害怕。
  不知送饭的宫人是不是存心戏弄,竟告诉她们这里不太干净。
  当年鲁王行巫蛊咒术,被宗人府关在明堂思过。
  是夜,鲁王羞愧难当,自缢而亡。
  吊死在歪脖子树上。
  哪棵歪脖子树?
  整个明堂就一棵,矗立在她们当值的必经之路。
  三名温室花朵似的小娇娘惊声尖叫抱成团。
  讲古的宫人达到目的,嘿嘿笑,拎起食盒转身折返。
  受到惊吓,斋娘就知道做该做的事,不去不该去的地方,讲不该讲的话。
  老老实实待在屋里。
  然而前殿的海灯离不了人,注定每天都要有一人落单。
  把三人折磨个不轻。
  十五轮到虞兰芝当值。
  凛凛夜风拂面吹,春意不再醉人,寒凉侵肌裂骨。
  鲁王去世那年她才十岁,说什么也想不到这位亲王死的如此寂寥惨烈。
  巫蛊咒术是什么,虞兰芝不懂,只知皇室最为忌讳,揭发了死无全尸。
  鲁王得以保全,多半因他是老皇帝的骨肉。
  鲁王的王妃就没那么幸运,早不知被埋到了那里。
  值夜的人都在院墙外,明堂像是一方被人遗忘的孤岛。
  虞兰芝撒腿往前跑。
  咕咕——
  夜枭蹲在枯枝,歪着脑袋打量她,两只圆圆的眼睛好像鬼火呀。
  虞兰芝觉得就算哭出声,也不会有人走过来追究失仪。
  这么想着,她咧开嘴,才发出一嗓子,慌忙捂住。
  哭不得哭不得,万一有不干净的东西追究失仪,岂不是更可怕。
  越走越黑,小灯笼也越来越像鬼火。
  早知不回去了,就待在大殿,神佛烛火作伴,总好过现在。
  虞兰芝连滚带爬返身,一头蹿入大殿,回首,门外黑洞洞,宛如张圆的大嘴巴。
  时不时路过几只不知名的小活物,窸窸窣窣。
  ……
  陆宜洲在偏殿的帘子后找到了魂不附体的虞兰芝,将她从桌底下拖出。
  “我就猜到你肯定藏在什么底下。”
  “陆宜洲……?”她茫然呢喃。
  “是我。”
  “你,是不是有通天本领,竟能深夜出入皇宫?还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变得,骗我肉身还魂呀?”
  陆宜洲扑哧笑了,扫扫衣袖的灰尘,“想得美,你的肉身有什么好,还不够我一指头。”
  太好了,是真的陆宜洲。
  瞧这嘴,多毒,多正宗。
  虞兰芝喜极而泣,伸手掐他的脸,温热的,有弹性。
  是人啊,活生生的人。
  陆宜洲不乐意了,顶不喜欢被人摸脸摸头,“我说,你能不能不要动手动脚?”
  “快抱我。”她凄厉道。
  陆宜洲:“……”
  请允许她再不道德一次,在鬼气森森的凄凉春夜,急迫地索取温暖与安全。
  陆宜洲还算听话,修长手臂立即环紧她。
  第32章 第32章“要不我们接吻吧,来,……
  虞兰芝被陆宜洲拢成了小小一团。
  周身都是心安的气息。
  到底是什么香,回去她也整一箩筐,免得再被他蛊惑。
  两人一递一声简聊几句,她就不再吭声。
  陆宜洲靠坐圈椅中,颠了下腿上的虞兰芝,问:“睡着了?”
  “别乱动。”冷不防颠簸,惊得她慌忙攥紧他衣襟。
  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也闪进了脑中。
  “陆宜洲。”
  “嗯?”
  “你是不是飞檐走壁闯进来救我的?”她有点感动了。
  “……?”
  “没想到你这么讲义气,我记住了。趁天没亮,你快走吧,被金吾卫发现就死定了。”
  “你把我抱这么紧怎么走?”
  虞兰芝连忙松开环着他的手臂,不等抬起屁股就被他重新拖入怀中。
  陆宜洲道:“抱都抱了,不在乎多一会。”
  “要不我们接吻吧,来,张嘴……”他低头寻她的唇。
  忍了许久。
  谁知竟激怒了她。
  虞兰芝咬碎一口银牙,“你敢!”
  陆宜洲讪讪撤回脑袋。
  “我说真的,快走吧你,抓到了咱俩可就是秽乱后宫……”虞兰芝抹一把泪,依依不舍放开温暖的“救命稻草”。
  “你都不给我亲,怎么秽乱啊?”陆宜洲急了。
  难道重点不是会死吗?
  虞兰芝捶他,“你要死别连累我啊!天一亮就会有人进来洒扫,洒扫知道不?每个犄角旮旯都会有人,无处可躲。”
  想不出哪里能塞下这么高的他。
  陆宜洲妥协,但走之前还有几句话要交代:“这里到处都是神佛呢,地处大曜宫中轴线,阳气极盛,什么妖魔鬼怪靠近门口都灰飞烟灭。”
  虞兰芝脸颊还挂着一颗泪珠,“果真?”
  “当然。倘若有人吓唬你,那他肯定不安好心。鬼有什么可怕的,小孩子才怕鬼。”陆宜洲打横抱起她,站起身,将她放进圈椅,拍拍她柔柔的肩膀,“这几日宫里不太平,我放两个可靠的人守在明堂附近,过段时间再接你回去。”
  “皇上那边不好?”一下子就想到了,她聪明着呢。
  陆宜洲点点头,“对。”
  “那谁当皇上?”普通人最关心这个。
  “翼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