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可别小看那灰扑扑的香胰子,我自己做的,特别香,抹完滑滑的。”
  是她现在的味道吗?
  梁元序的神色闪过一瞬不自在,左耳的那点红痣鲜艳欲滴,映得周围肤色迅速泛起不正常的粉。
  从未见过他如此情态。
  高热的阴影尚有余威。
  虞兰芝大惊失色,忙探手摸他额头。
  梁元序倒吸一口冷气,躲开了她的手。
  虞兰芝的手探了个寂寞。
  两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了一小会,虞兰芝讪讪收回爪子,支吾道:“我,我以为你发烧了……”
  梁元序:“对,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本能反应。”
  他无法接受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对着救命恩人起反应,只想远离她,或者求她离远一点。
  虞兰芝挠了挠额头。好强的警惕心!想来他早知她心思不纯,一直防着呢。
  可她真不是那个意思。
  关心则乱。
  不意右手一暖,被梁元序完全拢在手心。
  他垂眸隔着自己的手背吻了吻,轻轻放在自己的额头,“你试吧,没有发烧。”
  虞兰芝:“……”
  抖得厉害。
  梁元序掀起眼皮,“你怕我?”
  他不动的时候,她的胆子很大。
  可他稍稍回应,她就害怕。
  一直都是这样。
  却不怕陆宜洲。
  光天化日之下与陆宜洲躲在树后,亲狎嬉戏。
  非常熟稔,想来不止发生过一次。
  他们还没有成亲。
  这厢虞兰芝冷汗涔涔,差点从方凳上翻下,手忙脚乱站起身,后退两步。
  “哈哈,怎么可能。”她强撑道,“我连陆宜洲都不怕的,岂会怕你!”
  梁元序嗤笑一声。
  “陆宜洲”三个字像一盆冰凉的雪水,兜头浇下,虞兰芝在梁元序的凝视中打了一个哆嗦。
  似乎还是怕的。
  灯树的上清珠月色清华,泛着冷光。
  两匹可爱的卑然小马驹。
  被祖母强横拿走二分之一的聘礼。
  无不提醒她得罪陆宜洲的后果——敬酒不吃吃罚酒。
  喝花酒那日,他咬着她耳朵说得很明白,对她这么好就是要与她成为夫妻,做夫妻之事,她理应回报他的,不答应也得答应。
  虞兰芝并不懂具体要做的事,可不知为何,下意识觉得再也没法逃避的,也不打算逃避。
  为何在她认命的时候再生波澜?
  小小的寝卧,针落可闻。
  虞兰芝垂着脸,默默挪到了支摘窗下,让外面的风吹凉发热的脑袋。
  梁元序的两名婢女前来向虞兰芝施礼问安,虞兰芝叮嘱几句,二人躬身应下。
  虞兰芝忍不住看向梁元序的方向,他没有看她,盘腿而坐,闭着眼。
  似乎在生气,他恼了。
  她收回目光,悄然离开,去了西面的屋子。
  关上门长长呼出一口气。
  那之后基本就没有虞兰芝什么事。
  全都交给下人。
  小厨房的反应还算平静,厨娘和灶上丫头疯狂劈柴。
  五娘子太折腾,不过哪家金枝玉叶不折腾,忍忍吧,反正她又不常住田庄。
  最多三五日也就过去。
  劈啊劈,总算劈够了双份。
  五娘子嫌弃乡下脏,每日要沐浴两遍,早上和晚上。
  五娘子胃口好,一顿两大碗八个菜,吃不下就分给房里的一等婢女,该死的一等婢女胃口更好,吃完五娘子剩下的还要厨房再做几样垫吧垫吧。
  厨娘那个怨呐。
  作为下人,再多的怨也就是在心里嘀咕,为了主子舒心,该做的活照样做,利利落落。
  五娘子自己都不怕沐浴洗秃噜皮,下人自然不必操心了。
  殊不知晚上沐浴的热水是烧给梁元序的,早上的归虞兰芝。
  ……
  这日掌灯时分,春樱服侍虞兰芝洗漱梳头,顺便把回城的所见所闻述说一番。
  “娘子,夫人没起疑心,只当您在为脂粉铺子忙碌,便叮嘱早些忙完回家。”
  “您不知道,城门口严得苍蝇都不敢乱飞,不论进出全得搜身,专探人左边肋骨附近。”说着,压低了嗓音道,“序公子受伤那地方。更夸张的是特特安排女仵作,查
  验过路女子,手劲儿忒大,奴婢肋骨都要被她捏断。”
  一旦发现可疑伤情或者携带止血伤药一类,皆要被严加盘查,官兵甚至当场押走了两名嫌犯。
  这便是春樱仅带回两颗老参的原因,其余带了也白搭,还要被扣下盘查,图惹是非。
  她说:“娘子别担心,奴婢不敢带,序公子的人敢的,奴婢没有问他们用什么法子,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能帮到序公子就成。”
  虞兰芝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点点头,“此事非同小可,我只信任你与秋蝉。”
  “娘子尽管放一百个心,我们与娘子荣辱与共,断不会走露风声。”
  秋蝉从针线里抬起头,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话便说吧。”虞兰芝道。
  “娘子,死的是陈太师。”秋蝉声音都在发抖。
  到现在脑子还懵懵的。
  虞兰芝早已知晓,也很惆怅,打起精神安慰她们:“不必害怕,官府连刺客的特征都不清楚,查那么严还不是连张画像都没有。”
  怎样都查不到梁元序头上。
  便是知悉特征也很难怀疑。
  谁敢相信梁元序会杀人。
  东面屋子的灯,早早吹熄。
  西边的屋子没多会儿也熄了。
  虞兰芝躺在床上,秋蝉和春樱一个睡罗汉床一个打地铺。
  三个人不约而同走了困。
  各怀心思。
  秋蝉在心里叹口气,春樱两眼发直。
  虞兰芝躲在层层纱帐内,四肢摊开,青丝如瀑,薄衾被一双凝白纤足蹬至床尾。
  思绪纷乱。
  一会儿想他的婢女真漂亮,贴身侍候,或许是通房,只有通房才那么亲密,晚上守在他床边。一会又完全否认,不是婢女还能怎样,总不能来两个男仆吧,男仆如何进得她闺房?
  他别无选择,只能使唤婢女。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她那一刻照旧泛酸水,思来想去,终于在睡着前隐约触碰答案:美貌。
  倘若是两个无盐丑女,她便不会如此吃味。
  虞兰芝翻过身,把梁元序从脑子甩出去,心里默默念着陆宜洲。
  这个霸道的,傲慢的,待她时好时坏的才是她的未婚夫。
  虽然他好色,不太珍惜她,可她也好色啊,权当被狗舔了。
  反正她舒服了,她不亏。
  虞兰芝用手背盖住湿润的眼睛。
  她与陆宜洲做了那么多秽乱之事,还有何面目与梁元序心无旁骛交心?
  虞兰芝在心里告诫自己:做好决定的事,不能反悔。
  一则她贪图安稳日子。
  二则她也没本事反悔。
  中秋盟约如同儿戏,契书都没写,成不成立还不是看陆宜洲心情,他不乐意,多的是法子整治她。
  倘她任性妄为,陆宜洲肯定成全她,多半笑眯眯道:成啊,你想哪天,日子你来挑。
  待她傻乎乎真的挑起来,那个挑好的日子绝对就是她的忌日。
  光是二分之一聘礼就能让二房倾家荡产。
  祖母是不可能退还的,只会冷眼旁观,然后将所有怨气发泄在她身上,与阿娘彻底撕破脸。
  虞兰芝一遍又一遍念着陆宜洲:他长得特好看,又大方,有前途有家世,我本本分分与他生儿育女,做满头珠翠的贵妇,过顶好顶好的日子。
  酣然睡去。
  更漏滴答,转眼东方渐渐晕开一抹鱼肚白。
  十七,晴空万里。
  虞兰芝如常起身,想到自己的“腿伤”,不得不缩在屋内踢毽子玩,春樱把支摘窗打开到最大,脆声道:“娘子,西面有奇景,是彩虹欸,我扶您出来看。”
  晴日彩虹!
  虞兰芝忙忙走出屋子,一瘸一拐,站定院中,向西眺望,蓝天白云,一弯七色虹桥架在当空,美不胜收。
  刹那间,心里的乌云冰消瓦解。
  虞兰芝笑靥如花。
  春樱叫住茯苓和连翘,笑道:“娘子腿伤不便,你们且去前头盯着些。”
  舂米提取米粉,倘若不多几个人盯着,难保没有起贪心的,人之本性也。
  茯苓和连翘离开了小跨院。
  春樱把木门一栓,形成了一方隐秘的小天地。
  虞兰芝与她相视一笑,走到梁元序窗前,不等请他出来透透气看彩虹,那扇窗已提前打开,梁元序穿戴一新,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干净清澈。
  若非一抹惨白,任谁也猜不出他腹部的伤势有多重。
  “五娘。”
  “嗯。”她说,“快出来吧,有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