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她怔然抬眸,恰巧对上裴玄祁含着笑意的眸子。
  山风微动,将他绣着龙纹的玄色衣袖吹地一扬,恍若神祗降临。
  蕴玉忽而弯了弯眸子,朝裴玄祁莞尔一笑,接着便提起裙裾走至他身侧,纤指轻轻落入他大掌中。
  触及女子滑腻的肌肤,裴玄祁指节微动,惯性地将那只手圈进自己掌中。
  随后,他微微侧眸,冲江尘吩咐道:“开始吧。”
  话落,裴玄祁牵着蕴玉稳稳落于高台之上的主位,其余妃嫔则依着位分有序坐好。
  江尘得了裴玄祁的吩咐,当即疾步而去。
  未过多久,原本晴朗的天色骤然暗下。
  蕴玉好奇地抬眸望去,便见这高台原是依着山壁而建,乃是自然凸生的山石,其上又从山壁中伸出许多树枝,正好形成了天然的亭盖。
  眼下正是不少小厮正攀于山壁之上,用钩子将树桠勾了,可惜营造出这股子朦胧的氛围。
  见蕴玉颇为好奇地望来望去,裴玄祁唇边笑意更深,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
  几乎就在这一瞬间,下方忽然有数百鼓点声骤然响起,紧接着数百盏琉璃灯次第亮起,将高台之下的广袤草原照地亮如白昼。
  那鼓点声响的猝不及防,直惊得蕴玉心头一紧,却也叫她集中精神瞧着下方。
  随着鼓角声愈发激昂,身后传来林承徽讶然的声音:“有脚步声!听着似有许多。”
  她话音未落,只见草原远处忽然出现大片黑点,那些黑点破林而出,速度极快,卷起尘土滚滚。
  见状,蕴玉屏住呼吸,眼睛几乎一眨不眨地盯着下方。
  裴玄祁余光瞥至这一幕,眼中笑意更甚。
  随着那些黑点不断驰近,林中飞鸟四窜,数十匹金角麋鹿踏着踏着夕阳的余韵奔腾而来。
  蕴玉凝神细看,这才发觉,每一匹麋鹿的鹿角上皆绑了小小的夜明珠,与天际的晚霞交相辉映,像极了话本子中描绘的神兽一般。
  鹿群后方,是数个身着红黑色骑装的驯兽师,他们手持短笛,四散穿梭在鹿群中。
  为首的驯兽师口中笛声陡然拔高,其余驯兽师忽然飞速穿插于鹿群中,挥出一圈圈燃着火焰的银环。
  为首的麋鹿忽然前蹄一扬,啾啾高鸣一声,尚未等看台之上的主子们反应过来,那鹿王便一骑当先,孤身往火圈中冲去。
  紧接着,其余麋鹿仿若开了神志,或是两两相互抵着鹿角,或是迎着笛声跃过燃烧的火圈,金红相间的皮毛在火光中泛起绸缎般的光泽,直叫人看的目不暇接。
  高台之上,裴玄祁微微垂眸,只见那娇人红唇微启,正瞧得入神。
  他低笑着轻捏她指尖,嗓音低沉:“可喜欢?”
  蕴玉回眸,无数夜明珠倒映在她眸中,混成了一片星海,她狠狠点了点头,一张小脸红扑扑的。
  “谢谢您,圣上。”
  谢谢你,叫我看见这般精彩的一幕。
  裴玄祁听得唇角一弯,却刻意将唇角下压,轻声道:“光说谢,未免太轻巧了些,容承徽不打算做出些实际行动来?”
  蕴玉一怔,没想到这人竟真的还要谢礼,当即便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
  裴玄祁心头一动,伸手拍了拍她后脑勺,笑道:“看你的鹿去。”
  身后,仪妃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面色冷的能滴出水来。
  在她身旁,梅妃轻笑一声,意
  味不明道:“仪妃手下的人,倒真是好本事,瞧瞧,真是将咱们圣上的魂儿都勾去了。”
  往年即便宫妃得宠,也从未得这般殊荣。
  见仪妃眸色愈冷,梅妃勾了勾红唇,一手抚弄着护甲道:“只是这规矩,仪妃也该好好教教了。”
  “这不过一个承徽,就敢在此等场合站在圣上身边,也不知劝诫,呵——”
  话音未落,便见仪妃眯了眯眸子,冷哼道:“这宫中,圣上的话,便是规矩。”
  她目光一转,讥道:“梅妃若不满,大可亲自去与圣上说。”
  话落,仪妃冷冷转回身子,淡淡瞧着下方的景色。
  此时鹿戏已然到了尾声,一头麋鹿口衔长绸,踏着梅花桩朝高台跳跃而来,随着它踏出的每一步,脖间的铜铃皆轻轻晃荡一声,甚是好听。
  不过几息的功夫,那鹿便由底下的草原一路跳到裴玄祁跟前,单腿跪下,将口中衔着的红绸递至裴玄祁面前。
  裴玄祁眸光一闪,冲蕴玉扬了扬下颌。
  蕴玉微微眨眼,随即怀着激动的心情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从鹿口中将那红绸取下展开,只见上方用金粉写着:“山河无恙,盛世安康。”
  “好!”
  一时间,众人喝声恍若雷鸣。
  裴玄祁满意颔首,淡淡说了个“赏”字。
  众驯兽师与兽苑人等喜形于色,纷纷叩谢。
  众人尚未回神,梅妃忽然淡淡瞥了一眼那仍旧跪在裴玄祁跟前的鹿,意有所指道:“这鹿倒是聪明,晓得拔尖出头,争风头,才得了这攀高枝的本事。”
  话音一出,众人心头皆是一凛。
  这话说的,明着听是说鹿,实则可不是在说圣上跟前的容承徽么。
  蕴玉闻言未动声色,只当未闻。
  只是她忍得,身后的林承徽却忍不住,只听她‘咯咯’一笑,娇声道:“梅妃娘娘这话倒是说到妾的心坎儿里去了,妾也想学那鹿般出出风头,可惜啊——”
  她摇了摇头,面色格外可惜道:“可惜妾就是没本事,卯足了劲儿也争不到,您说气不气。”
  闻言,梅妃眼神微沉,冷笑看向仪妃:“仪妃这位承徽,真是规矩出挑。本宫与仪妃说话,她也敢插嘴?”
  梅妃这番话说的淡然,其中藏着的不悦任人都听得出来。
  却听仪妃笑道:“林承徽乃是边城出身,素来性子直了些,还望妹妹莫怪。”
  梅妃冷笑一声,好歹住了嘴。
  裴玄祁却缓缓抬眼,目光落在她身上,语气似笑非笑:“爱妃何时这般博学了?”
  “改日让太傅让贤与你吧。”
  闻言,梅妃脸色微僵,仪妃倒是悄悄勾了勾唇。
  谁不知道,这宫中最不爱读书的,就是梅妃娘娘,圣上这是句句往她心口扎呢。
  众人屏息静观,却无人敢言。
  蕴玉只略略垂首,站在裴玄祁身侧,被他握住的手指轻轻刮了刮他的掌心,惹得裴玄祁警告般的一瞥。
  既瞧完鹿,众人也不在兽苑久留,转身回了行宫中。
  **
  夜色渐深,皓月高悬。
  蕴玉躺在榻上,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索性随意披了件衣裳起身。
  独自在窗边的桌案旁坐下,捏着一根狼毫细细思索。
  良久,她缓缓落下第一笔,一双晶亮的眸子紧紧盯着纸上蜿蜒的墨迹。
  接着,她笔下动作愈快,指尖狼毫似要将她心中所想全然绘出。
  只可惜,将将绘了一半,蕴玉便蹙起眉头,左看右看始终不满意,末了索性一抬手,将那画纸揉成一团,随意扔在地上。
  天色由黑转亮,夜幕也被一缕晨光刺破,桌案边的蜡烛早已燃地只剩下一个底座。
  清晨,藏珠端着铜盆进来时,便见蕴玉正倚在桌边蹙眉,手下一张尚未完成的画纸。
  裙边更是散落了一地的白色纸团。
  藏珠连忙上前两步,一边将纸团捡了,一边凑至蕴玉身边细瞧。
  只见她笔下山峦叠翠,草原辽阔,一群金角麋鹿跃然纸上,高台之上,一袭玄衣金纹的男子立于风中,神姿俊逸。
  ——她在画裴玄祁。
  藏珠轻笑一声,低声道:“主子一夜未眠,就是为了画这个?”
  蕴玉手中狼毫一顿,幽幽回首,眼下挂着两抹惹眼的青黑色。
  她一身寝衣,原本柔顺的青丝也被抓地乱糟糟的。
  闻言,蕴玉闷闷地嗯了一声,昨夜的场景真是太震撼了,只是她却怎么也画不出那般的声势。
  若是能再看一次就好了...
  蕴玉眸中一亮,是啊,若是能再看一次...
  她虽是不能再瞧那鹿戏,可这秋麓山的风景,却是能看百回,千回。
  思及此,蕴玉骤然回眸,兴冲冲地冲藏珠道:“走,你随我去后山瞧瞧。”
  说罢,不等藏珠回话,蕴玉便抓起纸笔要往外跑,却被藏珠一把抓住。
  回首,就见藏珠失笑道:“主子,您这一夜未睡,怎么也得梳洗更衣、用完早膳才好出门。”
  蕴玉嘿嘿挠了挠头,她倒是真忘了这回事。
  用完早膳,蕴玉携了藏珠,抱着纸笔循着山道一路走至常去的半山亭。
  亭子倚山而建,远望青峦叠嶂,山风拂面而来,带着晨露初干的草木香。
  瞧了一会儿山景后,蕴玉才将宣纸缓缓桌案上铺开,捏着狼毫迎风而立。
  许是眼前有了真实的山景,也许是经过了昨夜一夜的熏陶,蕴玉眼下执笔而画,总觉格外得心应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