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侍寝后连连晋升的,这宫中还真就薛充华一人。
  青梧对蕴玉到底不熟悉,生怕她闻言大怒,连忙小心站至一侧。
  藏珠手中动作微顿,眼神不自觉望向镜中之人,欲言又止。
  蕴玉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面色如常道:“圣上喜欢她,自然是她的福气。”
  话落,蕴玉一手搭在藏珠手上,轻声道:“用膳吧。”
  **
  慈宁宫内。
  炉鼎中沉香正浓,雾气缭绕中,太后阖眸端坐于主位之上,眉宇间拢着一股肃冷。
  仪妃一身淡紫色宫装,正跪于下首,神色间并无往日的恭顺,反倒带着一股隐隐的不甘与委屈。
  “你可知那药,原是何物?”太后声线冷厉,语气中透出压抑不住的怒意。
  她再三同仪妃说了,那药用之前,需得经过她的同意,谁知仪妃竟然这般大胆!
  仪妃垂首,沉默半刻,才低声应道:“侄女只知那药乃是楚家秘药,能叫服药者身子渐渐孱弱,最终悄无声息地逝去。”
  “楚家秘药?”太后重重将手中茶盏搁下,清脆的声音在寂静中炸开,她冷冷转过眼眸,盯着仪妃道:“谁告诉你那是楚家秘药的?”
  太后嗓音冷的发寒,当初给她这药,不过是给她吃颗定心丸,她却...
  太后眸色愈冷,抬手便将茶盏在桌案上重重放下,哼道:“你只知皮毛。”
  “那药原是前朝皇室秘藏,曾被当做暗中杀伐之物,只有皇室之人才堪堪能得些此药,至今也已失传。你可知,当年哀家是如何得来的?”
  仪妃愣住,显然不知这药的来历竟与太后牵扯甚深。
  她以为,这是楚家的东西。
  “你将这药用来试一个宫女出身的婕妤,也不怕惹火烧身!”太后声音压得极低,面上一片冰冷。
  闻言,仪妃心中一颤,却也不服地咬牙道:“姑母都能用,侄女为何不能?”
  见她仍旧不知悔改,太后面色骤然变冷:“你说什么?”
  “你可知,当初皇帝的亲生母亲,便是因着此药离世!”
  仪妃着实将她气的有些上头,竟也不管不顾说出这般话来。
  刚一出口,太后便有些后悔,只是既已说了,索性借此机会好好敲打一番仪妃。
  她深吸一口气,缓声道:“你是哀家的亲侄女,也是楚家在这宫中的希望,哀家亲手扶你入宫,对你是存了极大的期望。”
  “当初哀家没有坐上的位置,哀家希望你能坐上。”
  “可你呢,竟叫哀家如此失望。”
  说来太后当年也是受了些委屈,先皇对先后感情颇深,便是荣登九五之后,给太后的也并非皇后之位,而是贵妃。
  要的,便是裴玄祁唯一的嫡子身份。
  仪妃闻言却是不管不顾,丝毫没有体会到太后话中的深意,张口便斥道:“蕴玉不过一婕妤,她再受宠又能如何?我若不施以手段,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她爬上来?”
  “当初您既然用了那药,只怕也不是给常人用的吧。”
  仪妃不傻,心中隐隐猜到些端倪,能叫太后这般谨慎的,想必她下毒之人,乃是先后。
  虽然那时她年纪尚小,却也清清楚楚地记得,裴玄祁的母亲是如何一天天日渐衰弱下去,最终给自家姑母腾了位置。
  “放肆!”太后一巴掌拍在扶手上,怒火直冲天灵。
  茱萸连忙上前跪地劝解:“太后息怒...娘娘她一时气急口不择言...”
  “气急?”太后冷冷扫了仪妃一眼:“她若真有脑子,就不会为了一个婕妤而用那药!”
  “哀家问你,”太后眸光如刃:“容婕妤服药发病之事,皇帝可曾亲眼见过?”
  仪妃咬唇,片刻,低声应道:“侄女不知。”
  “蠢货!”太后怒极反笑,抬手指着仪妃便道:“滚!给哀家滚出去!”
  仪妃何时受过此等侮辱,几乎立刻便憋着眼泪冲了出去。
  内室中,太后仍在暗自后悔,怎就将这么个蠢货送入宫中了。
  茱萸上前劝了许久,却见太后忽然拧眉道:“当初,皇帝也曾见过先后的孱弱样子,若他真见过容婕妤发病,从此心生疑窦,你说,他会不会怀疑到哀家身上?”
  那可是...杀母之仇啊。
  茱萸连忙扶太后起身,轻声劝道:“仪妃娘娘年少气盛,一时用错了法子,也未曾深思后果。太后且消消气。”
  太后却似是想到了什么,半晌后缓缓道:“哀家哪里是气仪妃,哀家,是怕皇帝想通了。”
  “你现在就去一趟太医院,告诉薛岐,让他将先后的脉案重做一份,要细致写,定要先后的症状是体虚寒疾,久卧成痼。记住,必须写得滴水不漏。”
  茱萸当即领命退下,原处,太后疲倦地靠在榻上,伸手捏了捏额角。
  **
  昭月宫内,珠帘微晃,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氛围,伺候的宫人们更是大气不敢出。
  仪妃自慈宁宫回来后就一言不发,径直进了寝殿后猛地将身上的披风扯下,抬手掀了床榻的帷幔,身子一
  侧,便狠狠地扑了上去。
  她双手抓紧锦被,将脸埋入软枕之中,内室中依稀能听见轻微的啜泣声。
  “娘娘...”崔嬷嬷疾步入内,眉头拧得死紧,见她这般模样,连忙走上前去,坐在床边轻轻拍她后背,低声劝慰道:“别哭了,您这回宫中一片眼红,传出去让人听了去,反倒落了口实。”
  仪妃却全然听不进去,哭得嗓子发哑,字句间含着刻骨的怨恨:“她就那般不容我么?我不过是用了点药,也没真害死谁,怎的她就把话说得那般重?太后...她早年能对先后下药,如今却要治我一个妃嫔的罪?她就不是为了护着那贱人!”
  “娘娘慎言!”崔嬷嬷眼神一凛,低喝了一句,又压低声音劝道,“太后到底是老祖宗,那事如今也没人敢再提一嘴,娘娘切莫逞一时口快。”
  若是这话传到圣上耳朵里,别说仪妃和楚家,就连太后也全完了。
  仪妃却挣扎着抬起头,眼圈通红,声音发颤:“嬷嬷,你说,她是不是想扶持薛承徽?是不是早就瞧我不顺眼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昨个儿圣上去了她那儿一趟,回去便传了薛承徽侍寝,定是她替那贱人说了话!”
  崔嬷嬷一顿,眸色微暗。
  “...娘娘不必自扰,薛承徽...”她顿了顿,似在斟酌措辞,继而低声道:“已是充华了。”
  仪妃怔住,转头看她:“你说什么?”
  “今儿个早上,圣上离开章华馆的时候,已然口谕晋了薛承徽为充华,赏了云锦百匹、金叶十两”崔嬷嬷轻声说完,便有些担忧地望着仪妃。
  寝殿里霎时静得可怕。
  仪妃脸上的神情,一寸寸僵住,眼中怒火翻腾,又像是被人当头重击,失了神。
  “充华?”她呢喃一声,咬牙切齿道:“就那点姿色,就侍寝了一夜,就能封为充华?”
  她猛地坐直了身子,手中的绣帕被她扯得变了形,眼中含怒道:“果真是太后想扶持她!果真是觉得她比我更得用!我在宫中多年,她算什么东西!”
  崔嬷嬷不语,眼底却闪过一抹不安。
  仪妃攥紧拳头,身子都因怒极而轻颤,忽地冷声道:“叫她过来!”
  崔嬷嬷想要再劝,目光一触及仪妃便住了嘴。
  娘娘这样子,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只得应下。
  若是薛充华能叫娘娘消气,也是好事一桩。
  章华馆距昭月宫不过数十步,未时未过,薛充华便已被带到了昭月宫门前。
  她今日一袭水蓝烟纱,头上只簪一枚碧玺流苏钗,妆容清淡,却自有一股霜雪之姿。
  仪妃眼下已收拾齐整坐于主位之上,只眼尾尚有一丝殷红之色。
  见薛充华这般娇美动人,仪妃冷哼一声,居高临下道:“可知本宫今日传你来做什么?”
  薛充华恭敬行了一礼,欠身道:“妾不知。”
  “不知?”仪妃冷眼瞥了她一眼,扯了扯唇角:“不知便在此跪着想。”
  说着她目光落在自己面前的一块玉石地板上,薛充华皱了皱眉,抬眸道:“娘娘这是何意?”
  “何意?你看不明白么?”仪妃冷下脸色:“是你自己跪,还是本宫命人押着你跪。”
  薛充华抿了抿唇,依言在仪妃面前跪下,沉声道:“还请娘娘示下。”
  仪妃垂眸瞧着她发顶,见薛充华这般低眉顺眼的样子才觉心中舒坦了些,轻哼道:“本宫这儿还缺本医药方子,崔嬷嬷,你去拿本医书来,叫薛充华替本宫手抄一本。”
  崔嬷嬷应声从内室中取出笔墨纸砚,依言置于薛充华面前。
  薛充华眼睫一颤,并未反抗,乖顺地捏起狼毫抄了起来。
  约莫一个时辰后,仪妃心中怒气才渐渐平息,抬手道:“行了,本宫瞧着今儿个的时辰也差不多了,薛充华也不必再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