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白嬷嬷抬眸瞥了仪妃一眼,接着挺直腰背,忽然恢复了些当初在浣衣局的气势。
  便见她不慌不忙地收回眸光,转身冲裴玄祁禀道:“回圣上,容婕妤的确曾吩咐老奴处置过一些药渣。”
  仪妃唇边一抹得意的笑意刚刚浮现,才要开口再添一把火,却听白嬷嬷继续道:“只是那药渣,确是方才黄太医和薛充华所说的那道养身调经的药。”
  仪妃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仿佛被人兜头泼了一瓢冰水。
  她不可置信地望向白嬷嬷,而后又缓缓转向蕴玉,终于明白,自己只怕是中了这二人的圈套。
  白嬷嬷却并未搭理仪妃,只望着裴玄祁,跪伏在地,言辞恳切道:“圣上,容婕妤自小命苦,能有如今这般日子,全赖圣上隆恩,只是这宫里头,哪个不是拜高踩低,明枪暗箭的。”
  “容婕妤身子弱,又不敢明目张胆调理身子,只能偷偷遣藏珠将药送来交给老奴处理。”
  “老奴每次都将药渣倒入浣衣局后头的荷花池中,圣上若是不信,自可派人去捞来查验。”
  说到此处,白嬷嬷浑浊的眼中满含泪水:“老奴年事已高,早就没了用处,只是...要叫老奴昧着良心害容婕妤,老奴...老奴实在是做不到啊。”
  话落,就见白嬷嬷狠狠拜了下去。
  一旁,蕴玉似有所感,唇瓣嗫嚅道:“嬷嬷...”
  御案上,裴玄祁面色冷凝,唇瓣紧绷,朝仪妃冷声道:“仪妃,你还有何话好说?”
  仪妃身子微颤,终于明白自己这一局是彻彻底底地被白嬷嬷反将了一军,只怕这二人早早就有了应对之策。
  思及此,她眼底浮起一层厉色,忽而仰头,冷笑一声:“好一个容婕妤,好一手以退为进!连这老奴也收买了,设下这般计策来害本宫!”
  她眼神狠辣地瞪着蕴玉,口中辩驳道:“圣上莫被这女人的表面功夫欺骗了,她...”
  “够了!”裴玄祁忍无可忍,厉着眸子冲仪妃斥道:“仪妃不查实便妄加控告,险些酿成大错,即日起回宫反省。”
  “圣上!”仪妃脸色一变,正要跪下求情,却被江尘一拦,被迫出了乾盛殿。
  另一边,裴玄祁转身望向白嬷嬷,语气一缓:“白氏忠心可嘉,赏黄金百两,锦缎十匹。”
  白嬷嬷闻言,心下一松,悄声望了眼蕴玉,连忙谢恩退下。
  待人都退下后,殿内终于只剩蕴玉一人立于御阶之下,面无表情。
  裴玄祁心中一痛,起身走下御阶,至蕴玉身前,拉起她的手道:“是朕,误会你了。”
  “误会?”她声音极轻,带着一股莫名的缥缈意味:“圣上说是误会...可妾却觉得,圣上只是从未信过妾。”
  裴玄祁一怔,手下忽然一空,原是蕴玉将手抽了出来。
  她微微抬首,神色冷静:“今日若没有薛充华,没有白嬷嬷,妾真的被仪妃陷害,圣上会如何处置妾?是赐白绫,还是鸩酒,亦或是打入冷宫?”
  裴玄祁喉头微动,心中一阵闷痛,他想说“不会”,想说“朕不会舍得”,可到底还是哽在喉中,说不出口。
  却见蕴玉缓缓一笑,抬眸正视裴玄祁道:“总之,不会像仪妃娘娘那般,仅仅是回宫反省便罢。”
  说着,她忽然后退一步,行了个极为标准的宫礼,屈膝跪下道:“妾想向圣上求个恩典,还请圣上恩准。”
  “你说。”裴玄祁嗓音干涩。
  “如今白嬷嬷已惹了仪妃不喜,还请圣上开恩,允她一条活路。”她一顿:“妾能活到今日,多亏白嬷嬷庇佑,还请圣上,准她调到妾身边伺候。”
  “允了。”裴玄祁几乎立刻答应。
  他心头翻涌,忍不住低声解释:“蕴玉,朕轻罚仪妃,是因为她还有用...”
  “圣上要做什么,自然无需同妾解释。”蕴玉微微一笑,欠身道:“妾忽觉身子不适,还请圣上允妾先行告退。”
  裴玄祁站在原地,只觉舌根发苦,眼看她毫不犹豫地转身而去,心头竟如刀割一般。
  他在原地站了半晌,才唤了江尘进来。
  尚未等蕴玉回风华阁,御前的旨意便已传遍后宫。
  第一道旨意,降仪妃为贵嫔,褫夺协理六宫之权,转由梅妃和纪淑媛打理。
  第二道旨意,晋容婕妤为修仪,一连跳过修容之位,连晋两级。
  **
  风华阁前,日光正柔,折腾了一下午,如今已是将近日落时分。
  辇车在殿前缓缓停稳,有宫人躬身回了车前,小心将车帘掀开。
  有女子提着裙摆而下,面若仙子,身姿娉婷。
  门口处,藏珠早已候在殿外,见蕴玉归来,连忙小跑上前将她扶下车。
  蕴玉脚尖刚一沾地,便里里外外将藏珠打量了一番,紧张道:“江尘可有为难你?”
  藏珠闻言轻笑,朝蕴玉眨了眨眼道:“有主子亲口吩咐,谁敢为难奴婢?”
  她扶着蕴玉朝殿内去,笑吟吟道:“还未恭喜主子,如今已是修仪之尊,再往上两级,便是昭仪,执掌一宫,到那时,宫中上下,皆要称您一声‘娘娘’了。”
  蕴玉闻言轻轻一笑,眸中却一片沉静,她低声叮嘱道:“话虽好听,你却莫要轻狂。”
  藏珠忙不迭应下:“主子放心,奴婢晓得。”
  二人刚至门口,就见青梧躬身来报:“主子可算回来了,薛充华正在里头候着您呢。”
  “薛充华?”蕴玉眉梢一挑,略显讶异。
  青梧点了点头,笑道:“薛充华来了约莫有一刻钟,因着主子尚未回来,奴婢便私下将人请了在前殿喝茶。”
  蕴玉颔首:“你做的很好。”
  话音甫落,就见蕴玉径直踏入殿中。
  殿内沉香袅袅,薛充华坐于主位下手,正执了一盏素茶轻抿。
  见蕴玉回来,她当即站起身子行礼道:“见过修仪。”
  蕴玉一手抬了抬,走至主位坐下,笑道:“行了,你我之间,还顾顾忌这些虚礼作甚。”
  说着,待宫人们将茶盏放下,她便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待人退尽,她才侧首打趣道:“这般明目张胆前来我这儿,不怕仪妃瞧见了去?”
  薛充华不屑一笑:“仪妃?她如今哪里还顾得上咱们?再说了...”
  她话锋一转,勾唇道:“如今,应当称她为‘仪贵嫔’才是。”
  蕴玉不言,只勾了勾唇角,同薛充华对视一眼。
  薛充华偏了偏头,眸中略带欣赏道:“我早知你并非池中物,只是未曾想到,今日这局,竟能反将仪妃一军。”
  说着,她目光落在蕴玉衣裳上:“今日这场合,你竟也能想到美人泪的事儿,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蕴玉低眸,指尖轻抚过衣袍,含笑道:“充华谬赞,总归今日这局是避不过去,如何也要物尽其用才是。”
  她抬眸:“如今我能做的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就要看充华的了。”
  薛充华不甚在意地一笑:“你
  放心,想必修仪很快便能听见好消息。”
  说罢,薛充华优雅站起身告辞,蕴玉亲自将人送至门外,瞧着薛充华悄然离去。
  待人影消失,蕴玉才偏了偏头,吩咐藏珠道:“你去一趟敬事房,将风华阁的牌子撤了。”
  藏珠怔住,神色犹豫:“主子,您刚升位,正是难得的好机会...”
  蕴玉却神色自若,淡淡一笑:“正因如此,才要撤。”
  她提步往回走去,抬眸瞧着天边将落的红日,轻声道:“圣上如今对我心中存着愧疚,自然百般忍让,可这份忍让不过是一时。若我顺势将功折罪、借坡下驴,他便会觉得...我同宫中旁人并无区别。”
  若是那般,不是她心中所求。
  她要的,是在裴玄祁心中那点与旁人不同的位置。
  她要裴玄祁意识到,自己对她是不一样的,是不可或缺的,只有这样,才能叫她在宫中走的越长,活的越久。
  藏珠望着自家主子,不知怎的竟有些怔了,半晌方低头应声:“是,奴婢这便去。”
  **
  果然,到了夜间,李东捧着绿头牌呈于御前时,便见裴玄祁脸色极差。
  李东不明所以,只将头低得更低。
  须臾,便听裴玄祁冷哼道:“你如今的差事当得是愈发好了。”
  李东心头一震,连忙小心跪下,心中飞快思索,始终不知错在何处。
  待他微微抬眸瞥了裴玄祁一眼,李东脑中才电光火石般反应过来,忙道:“启禀圣上,容修仪那头,今儿个下午派人过来,命奴才将牌子撤了,说是...说是容修仪身子不适。”
  身子不适...
  裴玄祁自嘲一声,她不过是在怪自己。
  思及此,裴玄祁眸光落在罪魁祸首的牌子上,伸手抿唇将其翻了过去:“就她吧。”
  第99章 难堪昭月宫内,惯有的香……
  昭月宫内,惯有的香味依旧充斥着整个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