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陆姨娘一听姜岁欢向自己打探姜家旧事,整个人兀然惊慌起来,变得极为失态。
  原本平缓的瞳孔骤缩两下,干裂的唇瓣张合不定,像是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末了,她神情痛苦地别过脸,“我答应过你娘,不会让你涉险。”
  可以她对自己这个外甥女性子的了解,当然知道自己刚刚句话话不但起不到阻止的作用,很可能还会适得其反。
  便又回过身来抓着姜岁欢的双手,竭力劝道,“朝中格局已定,凭你我之力,怎可撬动寰宇?岁欢,听姨娘一句劝,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过好眼下的日子才是最要紧的。”
  姜岁欢无奈叹道,“可我眼下的日子早就毁了。有那层身份在前,我就注定不会好过。”
  陆姨娘听得这话,瞬间紧张了几许,“可是薛适对你不好?”
  “我这般身份,配上他,莫说正室,连提个妾室都难。姨娘,你瞧我,像是个甘愿做他消遣玩物的性子吗?”
  这话听着是姜岁欢忧虑于自己的身份,不能同薛适相配。
  可只有她自个儿心里门清,她压根不欲再与薛适纠缠。
  若能翻了旧案,沉冤昭雪,她第一件事便是同那个男人划清界限。
  寄人篱下久了,陆姨娘的原本那些傲气心性早就被磨没。
  连带着对“过好日子”的标准,都下降至谷底,“可我瞧着,他对你万分上心。若是他能这般护你一辈子,那姨娘也就安心了。”
  姜岁欢也没想过一两句话就能转换姨娘的思维。
  她没有经历过姨娘这些年遭受的苦难,自然没有轻飘飘教她改变的本事。
  只能继续央求,“至少,将阿爹阿娘枉死的实情,告知我吧。”
  “求你。”
  见陆姨娘态度果决,姜岁欢也是直接跪在地上,磕起了头。
  “我答应您,不会以身犯险。姨娘,我只想知道一个真相,求您成全了我吧。”
  陆姨娘见唯一血亲为求得一个真相低微至此,也是立刻落下两行泪来。
  她悲戚地捶着床头,一番思索后,终于软下心来,“你随我来。”
  陆姨娘颇为吃力地下了床,将她引至祭拜嫡姐的佛龛前,“当年那事来的很快。你爹在抄家前几日,似有所预感。他让你阿娘将这份卷册带回娘家,嘱咐我定要将这物藏好。”
  她伸手朝佛龛下方摸索了两下,木柜弹开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沓用旧布包裹着的东西。
  “我那时多长了个心眼,在宅侧树下挖了个深洞,将这物埋下。”
  “姜家抄家前夜,我依稀记得有人闯入我屋内,将东西房中物件翻了个底朝天,应是在寻你父亲要我藏起来的那份物证。好在我早有准备,才没让他们将这物寻到。”
  “当夜我还在庆幸证物未被贼人抢走。可谁知第二日,便接到了你姜家被抄家,姐姐姐夫双双殒命的消息……”陆姨娘每每回忆到这,都不免捶胸顿足的大哭一场。
  “是我害了她们,我对不起你父亲母亲。”
  姜岁欢颤抖着收接过布包。
  轻轻掀开尘封的布片,一眼就认出了手中卷册出自父亲亲笔。
  第49章 善恶“姨娘可知这背后之人是谁?”……
  姜岁欢怎会认不出姜父的字。
  她从小就最是贪玩,经常溜进父亲的书房,乱翻父亲桌上的账目文书,对着父亲的公文批注一笔一笔地描摹。
  早将父亲的笔迹印进了心里。
  姜岁欢迅速过了遍手中的薄纸。
  是
  一张张不同字迹的摁了红手印的告首状,以及父亲亲笔整理手书总诉。
  按照姨娘所述,姜家被抄家前夜,还有人特意派了人手来阿娘的娘家翻箱倒柜,寻找证物。就说明,姨娘手上的这份万家告状,不仅都是事实,还是能足以撼动那座大山的存在。
  陆姨娘见姜岁欢开始愣神,便解释道,“我当年粗略翻看过一遍,皆是那时失踪的年轻官家小娘子的亲笔告状。”
  “你父亲不知通过什么法子同那些人联络上的,还拿到了她们的画押自述书。原以为有了这些东西,就能让那人垮台。”
  “可不知其出了什么差错,抑或是被什么人提前走漏了风声。在欲行检举的前一日,你父亲竟先一步被人安上了莫须有的罪名,连分辩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抄了家。”
  姜岁欢越听越觉得身体发热发颤,似是下一瞬,浑身的脉络就要烧灼起来。
  这也正常,她本就年岁不大,又亲眼见证了双亲惨死。
  这会儿抄家缘由正一层层被人剥开来讲,姜岁欢心中的恨意已然攀至巅峰。
  恨不能即可就将残害她家族之人的就地正法,以慰父母在天之灵。
  “姨娘可知这背后之人是谁?”
  言语时,姜岁欢颊侧的筋肉不受控制地战栗着,心脏也怦怦直跳。
  陆姨娘回忆旧事的每一刻都十分煎熬。
  她先是闭着眼摇了摇头,后又痛楚万分地点了点头,“当年略窥见过将我掳走之人。凌凡霜,就藏在后头。”
  果然是她。
  薛适说的没错,姨娘此番境遇也与凌氏脱不开干系。
  这些年尼庵内被囚下的娘子,与姨娘所遭受之耻辱,皆出自凌氏的手笔。
  怕是将姨娘纳入国公府做妾,也是凌氏想出来的。
  为的就是将人调到眼皮子底下看管。
  可这么大一场阴谋是否为凌氏一人所为?薛国公知情与否,可有一同参与?
  更甚者,会否凌氏身后还有更大的势力在支撑着她做这些?
  自己都一无所知。
  姜岁欢转头,求助般地看向陆姨娘。
  陆姨娘叹了口气,将肚子里藏得那些陈年旧事都诉了出来。
  “汴京早年间,民间常有适龄女子失踪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但都被官府出面辟谣了。”
  “似是有一股莫名庞大的力量在镇压这股传言,所以这事一直都没有被重视起来。大家都只当是什么耸人听闻的谣言来听着玩的。”
  “然后,失踪女子的传言,逐渐从普通百姓转变到了官家娘子。”
  “原也是当什么轶闻听的。直至某日上街后,我竟在一转角处失了意识。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被绑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庵堂里。”
  “你说可笑不可笑,直到自己也成了失踪娘子中的一个,才知那些传言都是真的,亦知道了这背后势力的可怕。”
  陆姨娘说到这处,仰起头,脸上浮出一抹凄厉的笑。
  眸眼中满是枯寂。
  “若不是亲身经历过这些,我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些人能猖獗至此。强掳良家女供给有权有势的官宦子弟玩乐。
  从最早的平民,到最后连官眷娘子都敢染指。”
  “我用尽巧思逃了出来,从此再也不敢踏出门一步。整日躲在家中,惶惶不可终日。”
  “你母亲心疼我,让你父亲在暗中调查。”
  “后面的事情,你便都知晓了。”
  陆姨娘哽了两声,喉间滚出的话愈发干涩了几许,“岁欢,姨娘对不住姜家,也对不住你。“
  姜岁欢亦是盈着泪听完这些的,“姨娘,我怎会怪你,我父母双亲乃死于贼人迫害。你也是其中的受害方,莫要再苛责自身了。”
  她抬头望向姨娘鬓边的几撮白发,原以为这也是姨娘近些年体弱早衰的征兆。
  可现在看来,这都是日夜煎熬,难以入眠带来的反噬。
  她的姨娘,这些年一直都生活在愧疚与悔恨之中啊。
  “可若没我,他也不会深入那龙潭虎穴……我这些年一直心怀愧疚。好孩子,这事太险,连你官居高位的父亲都拿他们没法,我与你二人便更不成了。”
  陆姨娘执起姜岁欢的手掌,话中带了几分哀求,“我不想你再去涉险了,若是你也因此遭难,我死后还有何颜面面见你父亲母亲!”
  “姨娘受苦,原本阿爹阿娘是想帮你脱离苦海的。他们去后,你才真正是无人相护,穷途末路了。“
  姨甥二人温情互慰着。
  姜岁欢言语中颇有些技巧在里头。
  心疼陆姨娘的话自然也是真的,但也顺势利用了这份温情,让陆姨娘放松了戒备,为自己最想问出的问题,做足了铺垫:
  “姨娘可知,当初强占您的禽.兽都有谁?”
  姜岁欢口快,未有遮拦。
  将家中女性长辈遭受过的脏污之事全然摊开,放上台面来说。
  着实是不大体面的。
  可她实在没法了。
  若是今日不一口气问个明白,待姨娘想通了她可能会做的事,那往后便再也不能从姨娘这处撬出什么有用信息来了。
  姜岁欢恳切地观察着陆姨娘的表情,希望自己的直白发问莫要刺伤姨娘。
  按本朝保守的风气来说,若是寻常人家的大户女遭晚辈这样盘问,都是会恼怒的。
  可陆姨娘身心早已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