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长幼尊卑,羞耻之心什么的,早自姜家被灭族那天起,到自己被强纳入国公府供人亵玩后。
  就浑然不知为何物了。
  陆姨娘似乎说累了,扶着桌台坐下了软榻,才继续强撑着口气,娓娓道,“说来也是我运道好,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当年被掳到一偏远庵堂之时,便被第一位所侍的男子给圈养了起来。后来你父亲倒台,我被强纳入镇国公府后,来的,也只有他一人……”
  “连带着将你从教坊司中救出来之事,也是我求他办的……”
  多么可笑,圈禁自己随意狎弄的恶人,却在某种意义上也成了自己的“救赎”。
  最后,连自己被落罪的家人,也是靠那“恶人”救出来的。
  这么些年磋磨下来,陆姨娘早已分不清善恶是非了。
  她甚至开始觉得,伦理纲常,真伪善恶都已不重要了。
  眼下的日子能过得舒坦,能为自己与重视的人争得一些好处,那算是“过得不错”了。
  故而看到姜岁欢这般无名无份地跟了薛适,她也不觉荒唐。
  甚至觉得有个这般位高权重的人疼着外甥女,也算是极佳的归宿。
  说到官位权势,陆姨娘眉头一拧,“说起来,我直至今日也不曾得知那男子的真实身份。只知凌氏对他是颇为敬重的,想是那人在朝堂上也有些权力。“
  “凌氏这些年靠着四处献掳良家女子,中饱私囊了不少好处。不知她母家那位表姐能这么快从婕妤登上皇后之位,是否也有那些尼庵常客相助的手笔在。“
  想到这儿,陆姨娘总算是清醒了过来,情绪也稳定了些。
  颇有些后悔自己竟与外甥女说了这么多不该说的。
  她实在太怕年轻人会冲动行事了,“岁欢,你现下知道她们背后站着谁了吧。莫要傻到以卵击石啊。”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姜岁欢愈发坚决的眼神。
  陆姨娘将她的神色收入眼底。
  她旋即晃动了下身体,眼底发黑,直呼坏事。
  *
  两个大丫鬟休养了几日,臀上的伤还未好全,又轮值着来伺候姜岁欢了。
  雪影在给房内香炉续香时,时不时地就朝窗边的方位撇两眼。
  她们养伤的几日,姜岁欢不知从何处得来了一只灰鸽,这两日都亲
  手喂着食。
  那鸟儿倒也乖巧,白日里就放养在屋子里。
  未关笼子,不拴链子,也不跑。
  任她挠头摸羽的,很是亲人。
  姜岁欢自然注意到了丫鬟们投来的眼神,她微微侧过去身子,手中不知捣鼓了些什么,那灰鸽竟扑腾着翅膀,一会儿就不见了踪迹。
  雪影稀奇道,“呀,怎得这会儿飞走了。“
  姜岁欢笑了笑,似是对这鸽子的离去一点儿都不遗憾,“我如何能管的住鸟禽何时扇膀子,它想走,便走了。“
  “对了,薛适他……这几日怎么未见薛大人过来我这处。”
  许是觉得丫鬟对灰鸽的关注太多,姜岁欢立马调转话题,提到了薛适。
  果然,一提到那位的动向,丫鬟就瞬间变了脸色,开始替他找补,“大人他……这几日公事缠身,实在抽不出空来探望表小姐。”
  姜岁欢颇有深意地扫过雪影慌张的小脸。
  谎话,若真是公事缠身,何须这般遮遮掩掩的,早就大方相告了。
  这般含糊其辞,怕是这几日身侧都有佳人相陪。
  丫鬟怕说出来会惹自己伤心吃味,才编了个公务繁忙的由头。
  但姜岁欢根本不在乎这些来自男人的虚假荣宠。
  她向丫鬟问起薛适动向,也只是怕他会突然出现,坏了自己的精心筹备
  姜岁欢捻起琉璃盘中的糕点,放进嘴里咬了一小口。
  “这月下旬,我记得安国寺又要开坛唱法了吧。”
  “……”
  霜华隐有察觉姜岁欢的情绪似乎不太对劲,但她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
  见她面上仍是那副安静恬适的样子,霜华便按下心中疑虑,只当是自己想多了。
  甩甩头,起身洒扫一旁的箱柜去了。
  只留姜岁欢一人在椅背上发呆。
  第50章 信我“见君之容,竟食不知味也。”……
  姜岁欢也不知自己最近几日夜里是睡出幻觉了,还是真的。
  每到半夜头,她总会被床上的悉窣响动吵醒一小会儿,然后身侧一重,似是有人拥着她同榻而眠。
  每每醒来,身侧却又空无一人。
  就这么持续了好几个夜。
  直至今晨一睁眼,见到薛适呼吸平稳地躺在外侧,姜岁欢才知这一切都不是幻梦。
  男人原本冷冽的眉眼此刻全然舒展,在窗棂漏进的点点晨光下,显得格外金质玉相。
  姜岁欢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地认真观察过他了,一时之间就这么看得入了神。
  直至男人滚动着喉结张开了眼,将她抓包后,她还是一副懵懵的样子。
  连带着梳洗完,用早膳的时候,仍旧心不在焉。
  雪影看着姜岁欢的模样叹了口气。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好像是从自己被薛适仗责伤愈后,从新开始伺候表小姐开始的。
  雪影与霜华明显察觉到表小姐的精气神在短短几日内颓唐了不少,平日里发呆的时辰也变得长了许多。
  经常在窗边的贵妃榻上一坐就是两三个时辰。
  连原先最爱食的糕点也不太提得起兴趣了。
  包括今日的早膳,也是扒拉着碗中餐食,一副索然无味的样子。
  显然,不止丫鬟们察觉到了这些,连薛适也看出来了。
  “不是同旁人说想我。怎得我一来,你又食得少了?可是要我喂你。”
  薛适开口。
  不是责问的口吻,而是借着玩笑话,将她拉回了神。
  姜岁欢握着筷箸的手兀然一抖,斜睇了男人一眼。
  她何时说过想他?
  不过就是前几日在丫鬟处过问了他的去向,到他嘴里竟就成想他了。
  寡廉鲜耻!
  但今日,她不想同他吵架。
  姜岁欢盯着薛适的脸,笑出了两弯月牙,拍须道,“见君之容,竟食不知味也。”
  话里话外都在夸奖薛适,把自己吃不下饭的原因,归咎于男人长得太好。
  薛适很是受用,耳尖也因她的话泛起了一股热意,“伶牙俐齿,巧舌如簧。”
  姜岁欢很久没有同自己这般谈笑了,如今这副模样,倒是让他忆起了,她装成丫鬟恭维失明的自己的那段时日。
  那会儿,她仗着自己目不能视,倒也是在自己跟前过过一段鲜活日子。
  不像现在,总是争吵过多欢愉。
  今天不知怎得,倒是转了性,又开始说起好话哄他。
  一旁伺候的雪影霜华也是跟着松了口气。
  表小姐之前一直执拗的很,自从被主人强行收房后,就未给过主人一日好脸色。
  每次二人相见,主人都会被她气到怒上眉梢,额角突突的。
  今日突然转了性,莫不是终于察觉到主人对她的好了?
  若是以后表小姐都能这样同主子融洽相处,那她们这些做下人的过的日子,也就不用再整日提心吊胆了。
  “雪影,今日便由我替大公子来击拂罢。”
  雪影一听这话,简直喜不自禁。
  看两人今日这般相处的模样,怕不是她们这些丫鬟的好日子真要来了,“啊,这是自然,表小姐请。”
  雪影赶紧让了位置。
  一旁的几个仆从见表小姐主动请缨替大人点茶,内心也不免欢愉起来,只当是前头的苦日子终于熬出头了。
  姜岁欢接过茶筅,落座后开始打泡。
  这些点茶的功夫,姜岁欢幼时在家中学过一些。
  自被抄家后,她已经许久未经营这些文雅之事了。
  接手后,手法自然因遗忘而生疏了许多。速度和震动频率都有些跟不上了。
  薛适看着她的吃力样子,以及杯中始终发不开来的零星沫子,心中泛起几丝扼腕。
  他自己也太不明白,这股子可惜是对着姜岁欢手中那杯发不起沫子的好茶来的,还是对着她这个技艺生疏的人来的。
  男人放下手中碗筷,起身,从后方拥住少女,握着她的手,亲自教学。
  大掌握着小手一起捏着茶筅,迅速搅弄着茶汤。
  很快,杯中就发满了色泽白皙,细腻均匀的泡沫。
  “岁欢愚笨,本是想让大公子常常我的手艺。可到最后,竟还要你亲手来教。”
  薛适不甚在意地摇摇头。
  低头望她,眼底映入少女如蝶翼般的长睫。
  她太瘦了,刚刚被他揽在怀里的时候,薄的就像一张纸。
  得多吃一点才是。
  可她向来倔强,定不会听下人的劝谏。
  他想着,待自己忙过这阵,定要每日亲自前来,监督她进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