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崇文!”夏衍猝然起身,不管不顾地上前制止,“回头吧,太子殿下不过是被人算计,正统之位,早晚会归顺,留得一命才有出头之日。”
  “留得一命?那我兄长呢?”陆崇文愤然抬眼,一杯子掷出,在墙角摔得粉碎,书本掉落,那本《陆子安诗集》被酒水沾湿了一角。
  “兄长不过是应邀写了斗鸡首诗,便被乱棍打死,你要我怎么咽的下这口气!我兄长满腹文采,结果得了个什么下场!夏衍,我告诉你,朝堂上的那群人就是乌合之众!今日,就算赵知维那妖后来了,也别想让我磕一个头!!”
  哐当一声巨响,屋门被踹开,一群蒙面人手持长剑倾巢而入,瞬间将两人围住。
  夏衍拔剑指向那群人,“你们什么人!胆敢造次!”
  “行书院府兵擒拿凤陵台案要犯,夏将军有什么异议?”熟悉的声音,击得夏衍心头猛震,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让人深恶痛绝的话。
  两行人中间,邱茗温婉的眼眸,青丝飘逸,月白色的衣衫被风撩起,缓缓向夏衍走来。
  “你、你怎么在这!”夏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是他?行书院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那头陆崇文持剑想反抗,邱茗一刀飞过去割了人的手腕,当场缴械。
  陆崇文抱着手,哑出了声,“副史大人,来的可真快。”
  “没有他,我也不会这么快。”邱茗下巴朝夏衍一点。
  “邱茗!这是怎么回事!”夏衍几乎咬牙切齿,欲上前却被蒙面人驾刀逼退。
  “好啊,夏衍,你居然、居然串通行书院陷害我!”陆崇文眼底布满血丝,万般憎恶地瞪向夏衍。
  “崇文,我没有!”
  可陆崇文不信他,起身冲向邱茗,邱茗居高临下地瞥了人一眼。
  瞬间的动作,夏衍几乎没看清他抬手,眨眼的功夫,陆崇文便闷声一头栽倒在地上,肩膀处鲜血直涌,彻底起不来了。
  “羽林军校尉陆崇文,”邱茗大步上前,盯着半跪在地上的嫌犯,根本不看夏衍一眼,“勾结逆党,谋害要臣,即日下狱,听候发落。”
  府兵围上,将地上的人带走,拖下长长一条血渍。
  邱茗押了人,转身收兵回府。
  一切发生太快,夏衍还未从惊异中清醒。
  “邱茗!”
  邱茗没理他,继续向院外走。
  “邱月落!你给我站住!”
  夏衍不知是喝多了还是气晕了,居然提剑奔向了屋外,一剑掷出,眼看要削向人右颈。邱茗迅速偏身,抽剑格挡,铮一声脆响,剑身震落,掷剑人刹那间逼到了眼前。
  “副史大人!”周围蒙面人均挥出刀来。
  “都退下!”邱茗厉声制止,剑端发力,将夏衍推开。
  他笑容嫣然,“夏衍,我行书院捉拿案犯,你也要阻止吗?”
  “你……一早就知道,羽林军有逆党,是不是。”夏衍齿尖打颤。
  “怎么?才发现?”邱茗笑得一如既往的温和,“不然,平白无故,把你捡回去干什么?我良心发现了?”
  原来,从一开始便计划好的。
  夏衍紧攥手指深深嵌入皮肉,血悄悄流出,淌过了指缝,他眼眸森然,面色阴沉无比,终于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你……利用我。”
  “利用你又如何。”邱茗侧过身,手无所谓地撩过长发,一支桃木簪轻挽发间,一阵风吹过,嵌在黑夜中的魅影,依旧动人。他轻步走到夏衍面前,微抬头,端赏着夏衍那张诧异、愤恨甚至纠结着不甘的脸,修长的手指抚了对方的脸侧。
  “你以为欺我、辱我能怎样?以为良宵一瞬便可当真?夏衍,醒醒吧。”他指尖划过夏衍的喉咙,踮脚凑到人耳边说。
  “我可是内卫,你那点动心,在我这,根本不算什么。”
  清雅的味道袭来,夏衍顿时睁大了眼,一把握住邱茗的手腕,捏的人胳膊骨骼直响。
  “夏将军,下手轻点。”邱茗被捏的很痛,抽动了唇角却依然含笑。
  夏衍的手在抖。禁香扰人的味道让他本就躁动的心抽成乱麻,一个无法接受的事实摆在眼前,那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
  “侯大人的江淩月,是你给的?”
  邱茗用力甩开他,抽回手,活动着手腕,不屑地看向夏衍,唇角轻扬,“不过是香囊里多添了点,给你的那块才是真的。”
  原来,江淩月,夏衍是真的闻过。
  不止在路崇文的刀上,还在。
  邱茗的指间。
  那晚,他把人按在shen下的时候,无意中,碰了邱茗的手。
  一股怒气从胸口喷涌而出,夏衍一箭步迈上,两手狠狠扯下邱茗的衣领,质问道:“那香味沾上便难以抹除,你会牵扯出多少人,你知道吗?你在乎吗!”
  “那是他们私结朋党在先!”邱茗卸了对方的手,毫不留情还击,“若非毫无关系,怎会轻易走动,要怪,就怪他们交友不慎吧,稍许挑拨便分崩离析,夏衍,你说说,如此瓦合之卒,凭什么要在陛下面前,脏了陛下的眼。”
  “所以,根本无人状告吏部尚书谋反,是吗……”夏衍感觉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整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你们行书院协助皇帝自导自演。”
  “夏衍,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邱茗当真是玩够了,一点耐心都不剩,挥了袖子悠悠地说,“你好不容易查案立功,肆意揣测圣意,就不怕罪加一等?”
  吏部尚书被告密,凤陵台监察御史遇刺,羽林军心存不臣,一些列逆党仅靠一味江淩月便顷刻间灰飞烟灭。
  那一夜,夏衍忘记了自己如何总愤恨中清醒过来,也忘记了自己是如何放开邱茗,才没让行书院的府兵杀了自己。
  只记得那抹月色的身影,背过飞雪,浑然消失在黑暗中。
  在寒夜的风里,没有一片雪花能孑然一身。
  寂静的长院灯火依旧晃动,吹过上京的风,从未停歇。
  夏衍独自面对空落的院子,一拳砸在廊柱上,雪花振落。
  “该死……”
  第10章
  “茗兄,长史大人说卷宗记载不实,”华师醉一沓审问笔录堆在邱茗桌上,“咱们要改改吗?”
  “不用。”邱茗手上动作未停,案件材料均已齐全,随着笔杆搁下,他也跟着长舒了口气。
  凤陵台案尘埃落定,吏部尚书、监察御史、礼部侍郎串通结党,沆瀣一气,密谋朝中起事,不想一封告密信令他们方寸大乱,监察御史欲退出遭灭口。
  随着凶手、羽林军校尉路崇文问斩,这场暗流涌动的政变运动,在还未被人觉察之时便被沾着血腥的利刃刀剑彻底抹除。
  邱茗木然坐在案前,盯着桌上的卷宗许久,一摞纸张浸满墨香,一字一笔,他都一清二楚,他可太明白那是怎样一番胡言乱语。
  正想着,他发现,自己的拇指上沾了墨汁,不自觉地抬手,轻闻指尖。
  淡雅的味道已经散了。
  两月前,天气渐冷,他做了香囊辅以活血之药,淡雅的味道足以提神,因打着皇帝的名号相赠,朝臣们多少给了他这个面子。
  只是没人知道,邱茗赠出的部分香,里面掺了一味江淩月。
  他抱着卷宗缓慢地步子走出行书院,天上的雪早停了,但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还是让邱茗咳出了声。
  应付完了刑部和大理寺,他需要把凤陵台案的卷宗送去案牍库,只是今早在大理寺决议的时候,大理寺少卿颜纪桥高仰着头对他鼻孔出气,若不是他爹大理寺卿拦着,这位少卿大人恐怕会当场给邱茗翻个白眼。
  宫里长街孤寂,天寒地冻本就少有人走动,邱茗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踏在雪中,步履轻盈,衣衫起落,于旁人眼里就像在舞蹈一般。
  他就这样静静地,独自进行着一场无人参与的游戏。
  好像那天,江州下雪的那天,自己也是这么回家的……
  咣当一声。
  邱茗一脚险些踩空,一转头。
  不远处一个小年轻一脑袋栽在雪里,书本散落了一地,只见小年轻稀里糊涂摸爬起身,蹭了满身的雪,活像个雪人。
  一本书摔倒邱茗脚边,他躬身捡起,递给了那人。
  可刚伸出手,他就后悔了。
  季常林抹了把脸,看清了眼前人,嘴角乐到飞起,“望舒兄!”
  这称呼听得邱茗不自在,扔下书扭头就想逃,可季常林连雪带书抱了满怀,三步并作两步追上。
  “望舒兄,你也去案牍库?真巧,我也是,”季常林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话讲个没完,“一些前朝文书旧案,太子殿下最近研读史实,这不,今日都差我来三趟了。”
  “太子殿下用心,日后必有可为。”邱茗硬着头皮敷衍。
  提及大宋的这位太子殿下,他倒是略有耳闻。
  太子魏亓,女帝赵知维和先帝次子,因上书替罪臣伸冤惹母亲大怒,遂责令其居东宫思过,这一“思过”就是四年,现如今空坐一太子的名号,朝上事根本参与不了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