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明天不想起了?”邱茗打了哈欠,装没听见,“颜纪桥初来塞外,就算不打头阵,地势也得熟悉,你睡得日上三竿,谁带他去城外?”
  “好好好,谨听副史大人训诫,”夏衍乐呵着抱起人往里屋走,亲了额头,“颜子桓知道您此番用心一定会感激涕零。”
  “瞎说……”
  预定计划的时间来的很快,虽然夏衍再三强调不用送行,可邱茗还是来到了城边,竹简之趁机煽风点火,说再腻歪一下就出太阳了,于是没有过多言语,一众人启程,在朝色阴翳下步入黑暗。
  等人回来的日子没有想象中焦灼,养了数日邱茗感觉舒服了许多,咳嗽或喘不上气大大减少,只有宋子期一刻不敢放松。
  按理说接应的差事不难,只要前线不出岔子,他在后方等大部队回城即可。
  “让你待城里,不听劝,病去如抽丝,更何况是北方地界,上点心吧,祖宗。”
  “城外不是更方便你找药吗?”邱茗笑着接过药碗,连喝几天倒不觉得苦了,或者说,是舌头麻痹了,“都成你的药罐子了,连尘,我还要喝几日呢?”
  “喝到你回京为止,”宋子期直言道,“人救回来了,活蹦乱跳又跑前线了,你到底有啥不放心的?”
  “战事未有结果,你不担心戎狄再打过来?”
  “有什么担心的?他们那阵仗输了才奇怪。”
  “不一定,”邱茗含下眼,“战场变化难测,朝令夕改,牵扯朝中人便不会简单。”
  “好了,讲不过你,只要安分点,什么事都没有,”宋子期一听就脑袋涨得慌,摆手道,“今天天好,冬季的草该长出来了,我再去看看哈。”
  话音未落,刚走到门口,突然被一团影子咣得撞了满怀,险些没站稳,踉跄后退两步定睛看去。
  “常安?你慌什么?”
  “我、这,少君!冉芷说鸟回来了!”
  小孩急得讲不清话,邱茗过来摸了两下头,才气喘吁吁说。
  “少君,黑煤球的黑鸟回来了,冉芷说可定是要事,传回的信您看看。”
  戕乌不是跟去燕山了吗?眼下自己回来了?
  邱茗心下一紧。
  不会夏衍那边出问题了吧?
  容不得半分犹豫立马跟去。
  院中,冉芷抱着戕乌一言不发,小家伙瞧上去很急躁,乱拍翅膀呱呱直叫唤。
  “冉芷。”
  邱茗叫的很轻,小孩极不情愿扭去头,目光闪避,仍不讲话。
  “给我看看。”
  “.…..”
  “如果是夏衍的事,你也很在意吧。”
  似乎纠结了很久,小孩抿着嘴递出手,手心攥了一张皱得不能再皱得纸条。
  急匆匆的墨迹只写了两个字——
  逃兵。
  哪里有逃兵?谁是逃兵?
  短短一秒,邱茗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可能。宜县外地广人稀,若真不想参加战事意图折返,也不是全无可能,只是目下这波逃兵有没有关注的必要。
  想衣锦还乡断然不可能,当了逃兵就必须以军法处置,可若只想留一条命,对朝廷应该造不成太大威胁。
  等一下。
  邱茗灵光乍现。
  这是夏衍传回的字条。
  也就是说。
  “冉芷。”
  面前的小孩猛然站直身,紧张地盯着他。
  “这不是夏衍写的,对吧。”
  戕乌发出刺耳的叫声,挣脱束缚高飞,留下地上三人在原地。
  常安:“少君?您说不是黑煤球写的?什么意思?”
  两人书信那么多回,他认得夏衍的字。
  “真的有逃兵……”沉默许久的小孩嘟囔开口,“午前城北有一群打扮奇怪的人,偷偷摸摸的,但我告诉你,你肯定不信,所以……”
  所以,小孩认为,只要是夏衍写的,邱茗一定会信。
  “怎么会,你那么喜欢他,当然不希望他有危险。”
  冉芷惊讶睁大双眼,脸颊飞过一片红,不知所措。
  “谢谢,”邱茗半蹲下身摸了小孩的发顶,“有你在,他一定很安心。”
  城北脚下没有住人,大片土地荒草纵生,三两破茅棚靠模板支撑,在风里摇摇欲坠。
  三个身披毛领的人团座着,冻得通红的手哈气取暖。
  大胡子只露两眼,愤愤不平,“说好的一百两,怎么死到临头放鸽子。”
  “大哥,咱们才是死到临头,”另一瘦小的尖声道,“这年头边境差事不好做,谁知道这城明天是谁的。”
  “人命狗命都是命,谋事而已,何必当真。”
  小声的议论还没完,忽然门板飞开,强风灌入吹得人睁不开眼。
  “是谁!”
  为首的大惊失色,抓起断刀防御,可三人看去,门口一个人影都没用,不由得感觉奇怪。
  谁料,下一秒,顶棚掀开,一人从天而降,电光火石间三片刀刃呼啸而落,几人当即捂住手腕跪地哀嚎,再睁眼,一把剑早已横在脖子上。
  “说说吧。”邱茗目光森冷,持剑抵住咽喉。
  “大宋子民,为何当戎狄的兵?”
  第81章
  侍卫瞬间涌入将逃兵团团包围, 蛇鼠一般窝在角落的三人紧捂手腕,鲜血从指缝中溢出,刀刃准确切断经脉, 没有丝毫犹豫。
  大胡子没叫出声便被剑刃逼退, 闯入者长衫徐徐摆动,身材略显消瘦, 站在众人中央, 极好的面容讲出的话令人毛骨悚然。
  邱茗眼神, 冷冷道:“大宋律法,非战时弃甲逃亡者,处绞刑, 若是战时,斩首示众, 兖北战事已持续数月,诸位觉得, 有几条命够砍?”
  “大人饶命!”
  三人咣咣几声头砸得地板直响,大胡子首当其冲,“大人明鉴!小的们无地无户流亡宜县, 遇上边境募兵, 本想混口饭吃,哪知刚入军就被拉到边外,我们事先也不知情啊!”
  “对对对, ”另一人哆嗦附和,拼命仰起脸, “宜县几十年战事不断,我们哪想那么多,听说发银子就去了, 无半点叛出的意图啊大人!”
  邱茗:“无背叛意图,上头人无缘无故放任你们跑回宜县城内?”
  “大人,此话从何说起啊!”三人面面相觑,“小的们这种身份入军也低人一等,最上面什么人,小的们也不知道啊……”
  “宜县为淀、兖两州交界,小可汗眼光确实好,占领此地于南下有利,只不过。”邱茗手里剑再紧一分,锋利的剑刃在脖子上逼出血珠。
  “兖北狼嗜血,若把你们送回燕山脚下,大漠蛮族会怎么处置你们?”
  “小的真不知详情!”被吓得冷杉直冒的人大气不敢出,“俊阳侯在时把我们移送出关,带头的只来过一次,大人您问他是何人我们怎么知道!”
  问不出来吗?
  邱茗抿了嘴唇。也难怪,这些兵卒在军中职位达不到校尉,上面的人若非呼唤姓名肯定不会知道,不然怎可能安然无恙逃了几十里地进城。虽然假扮流民混入其中,但北境地冷,趁没人的时候又换上了毛领才被认了出来。
  “我想起来了。”
  一直不敢说话的小兵忽然开口。
  “带头的那个,口音很奇怪。”
  “口音?”邱茗疑惑。
  “哦哦!”大胡子灵光乍现,拍脑袋道,“他娘的什么奇怪,那是亲切,亲切!在雁门关外个把月,没见几个披羊皮的讲汉话。”
  什么意思?
  邱茗皱起眉,这帮人的首领。
  是宋人?
  疑虑一晃而过,心下一沉。
  如果不是巧合,那么和俊阳侯联手、多次企图佣兵南下的人。
  是王泯?
  可王泯为什么大肆启用宋人混在戎狄的军队中?
  俊阳侯遗部投奔敌营,数月来未听闻有新的动静。
  战场上他们只遇见了小可汗的骑兵论相貌差异,中原人与北境异族,他能分辨得出来。迄今为止,无论送到行书院的唐报亦或同夏衍、竹简之的交谈,都未曾提及戎狄中有宋人参与作战。
  邱茗甩开剑刃,眼前大胡子捂住脖子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铮一声遇邪收入剑鞘,心里隐隐不安,有什么东西掩藏在黑暗中伺机而动。
  自己忽略了什么吗?
  邱茗没有理会被逼在墙角魂不守舍的三人,摆手召带来的侍卫将几人押去县衙听候发落。
  叛逃的士兵,除了是宋人外没什么值得在意的地方,既无过强的实力又无精细的谋划,俊阳侯的残兵究竟有什么用途?
  等一下,如果小可汗看中的,不是兵卒的实力而是他们本身?
  一股寒意从脊背爬上,一瞬间闪过的念头让他打了寒颤。
  利用宋人的身份混入大宋地界,戎狄的爪牙已经伸向中原腹地了吗?
  不好!
  “副史大人?”
  跟随来的侍卫见邱茗快步折回,忙追问,“大人去哪里?逃兵押回县衙,已派人向县丞大人禀报,您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