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是啊,违背圣意万般担当不起,我们只是担忧,太子殿下身边留这般冒进的人,日后难坐储君之位,陛下立子又有何用,迟早被他捅出娄子。”
  “储君之位、陛下金言,是臣子能妄加议论的吗?”
  熟悉的声音幽幽传来,来者清瘦,轻笑着,眼底藏不住的阴狠,一见这人,几个狂妄嚣张之徒纷纷低下眉,抱拳躬身,毕恭毕敬问候。
  “副史大人。”
  邱茗环视四周,笑说:“在下扰了诸君的兴致,战事方平,民心不稳,若朝上再生异端,陛下恐怕又要费神禁言了,只是这话是各位亲自陈述,还是在下这无用之人代劳,望诸君心里有数。”
  几人暗中交换眼色,背后恨极了他,这些在朝官员也不敢当面编排,一旦传到皇帝耳朵里,可不是断舌头那么简单。
  而颜纪桥与来者早已熟络,奈何有言在先,再熟,朝堂上不能表现出来。一方面行书院不得参与党派斗争,另一方面,如果和内卫过于亲近,大理寺公职恐怕有所动摇。
  尽管不想承认自己受人庇护,但邱茗讲得不无道理,加上家法森严,颜纪桥只能别扭地跟着行礼。
  “大人何必吓唬我们,”方才吹胡子瞪眼的人笑容谄媚,“夏将军出征边外,同样劳苦功高,不过方才听见陛下未予以太多奖赏,我们在为他鸣不平啊。”
  “讨得军功,齐大夫是想说,陛下赏罚不明,功德有失?”邱茗更近一步,拇指抬起剑鞘,低声道,“陛下最不喜欢旁人闲言碎语,不然怎会有行书院用武之地,怎样?齐大夫是否愿意,随我回院里小聚?”
  “副史大人,此话不能这么讲,”另一侍郎插话,眼看同伴脸都绿了,“李将军与夏将军均有功劳,不过按职位高低给予,若真重赏于人,旁人则又会觊觎,夏将军到底雁军遗子,陛下只念先帝好,不记本朝恩。”
  “刘侍郎,你方才是这么说的?”颜纪桥挑眉,“不是挑夏衍造反的时候了?”
  “颜少卿,谋反之事岂能随意评论,成天挂嘴上,你不会也有异心吧?”
  “哎呦呦,你们这些小年轻争什么呢?”
  卢溪贤抖动胡须小跑来,捶老腰笑眯眯向众人招呼,“打了胜仗高兴才是,怎么银子没到手就开始论功行赏,想必诸位日后定大有可为。”
  “卢阁老,”颜纪桥率先拜上,“妄谈国事,有些人肆意揣测有功之人,在下着实替边塞将士心寒。”
  “颜少卿有心了,各位侍郎、大夫位居我朝重职,多关注些将才帅能情理之中,陛下一向重武也重文,老朽年岁已高,今后大宋还得诸位多家用心啊。”
  不愧是卢中书,一席漂亮话把几个小年轻哄散了,老眼昏花的人才想起,“副史大人,您也在这儿?”
  “卢阁老。”
  邱茗不讨厌这位年近花甲的老者,国之栋梁,应当尊敬,“谢阁老不远千里救上京于危难。”
  “副史大人言重了,”卢溪贤摆手道,“夏将军争气,抓到三两逃兵便推断出有人对我天朝神都不利,哎,听闻副史大人也奉命前往兖北,路途操劳,也该注意休息。”
  “多谢阁老关怀,不过北地气冷,下官并无不适。”
  “你们年纪轻,到老了总知道这风寒的厉害,”说着捂嘴咳嗽了两声,“前几日倒春寒,可冻坏了。”
  “阁老需保重身体,陛下时刻挂念,”邱茗笑了笑,似乎想起了什么,再次拱手,“京外一仗本不该惊动您出面,可惜左将军在外,右将军势单力薄,您劝说宫中禁军填补空缺,才扭转局势。”
  “一句话的事,副史大人别想多,老朽自然见不得堂堂神都被糟蹋……”卢溪贤笑容收敛,忽而继续笑,“老朽还有别的事,先告辞了,副史大人。”
  “您请便。”
  没有和人送行,望着弓腰塌背的身影逐渐远去,邱茗握紧手中剑,身边行书院的小厮偷偷上前。
  “副史大人,刚才几人都查吗?”
  “查。”
  邱茗语调冰冷,“三省六部的人,全都给我查一遍。”
  “连刑部和大理寺都不放过,你胆子真大。”
  见小厮走远,颜纪桥趁没人来搭话,“刘侍郎吏部当差,姑姑是先帝宠妃,算是咱们陛下的旧相识,齐大夫叔父是国子监主管,和卢阁老有交往,我提醒你,那两边势力都不好惹。”
  “皇亲权臣,无论谁,私通外敌扯上全家都不为过,”邱茗脸上没有表情,“谋逆之人除不尽的,只是陛下需要敌人,不然朝政无法稳固。”
  “说是这么说,不过大理寺你也想查?刚才那两位背后可没少说你坏话,我爹忍你好几回了,再把他老人家得罪了,我可保不住你。”
  “保我做什么,大理寺秉公执法,很多事你们干预不了,就由我来做。”
  “行书院自张楠也死后风头不胜从前,最近几个老家伙居然直接给陛下吹耳边风,你老这么出头,日后怎么办?夏愁眠没少和我讲这事。”
  “能怎么办?”邱茗笑得淡然,“副史的位子不是摆设,我在朝臣眼里做什么都不是,所以,等陛下不想留我那日,他再担心吧。”
  “喂,你?”
  “对了,他人呢。”
  邱茗不想再进行无意义的对话,一句给拦了回去,颜纪桥清楚自己一时半会管不了那么多,抓脑袋烦得很。
  “去东宫了,几月没见太子,那小子估计一肚子牢骚发。”
  邱茗有些意外,本来和亲近之人叙旧没什么值得在意,可心里总觉得不安。
  几月前夏衍不管不顾向太子挑了两人的关系,太子便很少召见他了,难道冰释前嫌重归于好了?
  他感觉自己昏迷的那段时间隐约听见王泯说了一些话,那些事情好像和夏衍有关。
  眉心皱起,邱茗咬了嘴唇。
  夏衍去见太子,目的好像没那么简单。
  第95章
  宫南角的怀兰亭未迎来群文绉绉的书生门客, 戴单边眼镜的男子坐在亭下,随手翻阅书卷,草草几页, 紧皱眉头哗啦一下甩到一边。
  身旁的太监李阗英微抬眸, 轻咳嗽了声,向宫女挤眼, 把桌上的奏本书籍撤了下去, 躬下身, 笑盈盈递上刚沏好的茶。
  “殿下,近日日头大,易着暑气, 您心系国事,别累坏了身子。”
  “兖州仗刚打完, 北方州县钱粮紧缺,边军重编, 陛下日夜点灯熬油没少费神,大臣们进谏不止,还有什么值得本王操心?”
  太子推了镜片, 心不在焉地品茶, 茶水清新,应取得头一尖,虽然皇帝令他监国, 力挺他的老臣不少,但忌于天子余威, 满朝文武多数人呈观望之势。
  想来兖北平叛,夏衍那小子死里逃生后,还有力气带兵灭了三番, 甚至重创小可汗的主力部队,而今回京前来拜访,他以头疼为借口,晾人好一会了。
  眼见太阳高升,镜片反光照得格外刺眼,莫名心里不舒服,烦闷问:“他还没走?”
  “夏将军一直在外面等您传唤,”李阗英心下了然,不失机会乘胜追击。
  “殿下,请他进来吗?”
  踌躇一阵,终归是自己身边看大的孩子,就是心不知怎么长得,看上了行书院的人,几次接触,那位副史不惜前来劝他救人,难道真动了感情?
  思来想去,愈发烦躁,太子了眉心,无奈叹了声。
  “请。”
  阳光下,年轻人步履轻快惊扰一众麻雀四散飞走,换下羽林军御甲,着了青灰色的便装,路边宫人纷纷欠身施礼。
  许久未见,夏衍明显瘦了一圈,长时间在外也晒黑了点。太子不敢正眼看对方,匆忙扫过一眼,照例行礼后,一个不知从何开头,一个不知如何回应,时间僵住了几秒,李阗英先一步抢话道。
  “夏将军边境立功,满朝庆贺,应是喜事,将军有所不知,你刚失踪那阵子,殿下在京中可急坏了,唉,可惜那会儿朝廷兵力不足,不然殿下定亲自去保你安危。”
  “谢殿下关心,当兵的一时吃亏,身上多几道疤,战场上小事罢了,殿下不必多虑。”
  坐亭中的人抿起唇,终于抬眼细细打量他,开口问。
  “阿衍,没事吧?”
  “没事,哥,你身居东宫,后面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不到万不得已动兵于你不利,羽林军的弟兄们不是吃白饭的,宫外的事就交给我们吧。”
  “小可汗已退回北地,短期不敢再造次,你们不用时刻留守兖北,”太子长舒一口气,“没事就好,以后别一时头脑发热做危险的事了,你每次这样,害得我和阿贤担心。”
  “有国才有家,多亏太子殿下教导,夏将军才和夏帅一样,凡事以大宋为先,只是急了点而已。”
  李阗英笑着端上茶水,紧张的气氛方才有所缓和。
  拿茶杯一饮而尽,夏衍未理会太监奉承,冲太子笑,“多年没回兖州,一时贪恋,没想到反而疏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