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方熙年嗤笑:“没想到人家玩真的。”
  薄邵天站在方熙年身边,任由晚风吹起他的衣摆,没接话。
  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方熙年吊儿郎当的,大言不惭的继续点评:“但他也不看看自个儿录的这是什么节目。”
  “——离、婚、综、艺。”
  “没点事儿谁来上这玩意儿?他以为离婚这种事能是闹着玩的啊。”
  小方老师说起别人家那点事儿永远头头是道仿佛一个懂王,但事儿搁自个儿头上了,却要犯点迷糊。
  这事也同样的发生在跟他朝夕相处了三年的前夫身上。
  薄邵天原本只静静的,远远的隔岸观火,听着方熙年这通煞有介事的点评,也并未往心里去——这人向来是这样的,谁家的事都要去说一嘴,虽说这事说好听点也叫做热心肠,但……
  晚风静静地吹。
  薄邵天忽然皱了皱眉,低下眼向方熙年看去。
  方熙年也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叼着狗尾巴草的动作一顿,忽然抬起头来。
  漆黑的夜晚里,二人眸光如星光,如鬼火,遥遥相撞,纠缠不休。
  ……
  方熙年第一次见薄邵天那会,他爸其实刚走没多久。他妈那边的人三天两头就一个电话过来,让她赶紧回北城去。
  还含蓄地说,如果他奶奶要他的话,就别把他带回来了。
  一个女人家的,死了老公,又拖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不好再找。
  但他妈犟。
  他妈方女士还不像他那样,爱跟人逼逼赖赖个没完。方女士直接把她爸妈电话给撂了,然后拖着才上初二的方熙年,一路雄赳赳气昂昂地上了八楼——
  “人活一辈子到底活个什么?”
  “不就活一口气!”
  方熙年那会还没听懂他妈在说什么,就见他妈忽然恶狠狠地瞪着他,然后说,只要有她方来凤一口气在,就不会不管他方熙年。
  只不过话说得好听。
  很多事方女士是有心无力,或者是干脆无心无力了——她管不了,方熙年也不乐意让她管。
  “哟,这不三班那个浑小子?我听说他爸不是死了?”
  “诶诶可别惹他!他爸是警察,带枪出巡威风得很呢!”
  “再牛逼又怎么样?还不是死了!我听说啊,还是扫黄的时候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
  ……
  “再敢瞎说一句,信不信我把你们头打烂。”
  方熙年说这话时,身上还挂着一件松松垮垮的蓝白校服。夕阳将少年青涩的脸庞晕染得圣洁而朦胧——当然,如果忽略他手上拿着的脏兮兮的板砖。
  方熙年拿着板砖,冷森森地盯着那几个高年级的混子。如果这场景被他爸看到了,估计要皱着眉头骂他不学好了。
  但如果是被他妈看到了。
  或许该一个大耳瓜打过来,然后问他怎么不拿把刀杀过去。
  他妈做事冲动不计后果。
  方熙年是她的儿子,骨子里流着她的血,于是也这么冲动,不计后果。
  而不计后果的代价,是他被这几个高年级的混子围堵在肮脏的小巷子里。
  板砖四分五裂。
  方熙年也快四分五裂了。
  所幸的是,这几个人也的确是一脑袋挨了一板砖。
  薄邵天也就是在这时候,单肩披着定制的西装外套,踩着夕阳的尾巴过来的。
  “打够了没有。”
  “我报警了。”
  也许是年长者独有的压迫感。
  也或许是这群人也确实打累了、也被打累了,一时间作鸟兽散,捂着还在流血的脑袋一瘸一拐的跑了。
  浓烈的残阳散进肮脏的小巷里。
  方熙年坐在角落里,手上还颤抖着、紧紧握着那块破损的板砖;身上蓝白的校服染了血,血腥味一股一股地往他鼻腔里冲,他想吸一吸鼻子,又撕裂了鼻梁上的伤……
  一股热气也就是在这时候罩在了他的脸上。
  那是薄邵天的衣服。
  薄邵天蹲下身来,问他:“还能走吗?”
  方熙年被他西装外套罩着,眼前热乎乎又黑漆漆的。
  等了一会,也没等到他回话。
  薄邵天又压低了声音问他:“送你回去?”
  方熙年还是不说话。
  薄邵天叹了口气,伸手去扯他面上的外套。
  方熙年本来想说“别”的,但手疼,没拦得住,炽热的阳光混着薄邵天的视线,一下子刺进方熙年眼眸。
  眼泪刷的就下来了。
  方熙年小时候跟现在不一样。
  他小时候爱哭,长大了倒是什么也不爱了。疼了也不哭,他妈走的时候也不哭。整个人好像没什么情绪。除了痛。
  其实方熙年在学校也老跟人打架。
  他爸一直长吁短叹说他怎么跟个二流子一样,结果就被他妈拿着个扫帚,追着满屋打,说人家欺负自个儿孩子,你不帮忙就算了,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
  但方熙年以前跟人打架从来不哭。
  今天是个例外。
  也许是那天的夕阳太过耀眼,也许是那天伤得特别重,也许是……
  “是不是疼啊。”
  薄邵天想碰他,但看他这一身的伤,又不敢了。
  于是收回手,叹声问他:“疼吗?”
  方熙年别过脸。
  眼睛红红的,一开口也瓮声瓮气的:“……疼。”
  好疼。
  哪儿哪儿都疼。
  那天。
  落霞与孤鹜齐飞。
  秋水共长天一色。
  ……
  这晚风雪不尽。
  孙长宇这二世祖,拽着秦淼出来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回去就开始发酒疯,臭着一张脸说什么自己累了,困了,总而言之不录了。
  节目组也不惯着——你不录有的是人录,这离了萝卜难道还不成席了?
  于是旅程继续进行。
  游戏结束了导演才出现宣布了下面的流程,拿个签筒让几位嘉宾重新抽签,决定今晚跟谁一起睡。
  也许是离婚夫夫该有的默契。
  导演这话音一落,方熙年和薄邵天那视线就撞了上,再看旁边那对儿,林源源和周日朗也隔着风雪遥遥相望。
  只是这离了婚的人,中间隔得哪里又只是风雪?
  “小方老师,不太巧。”
  “今晚要辛苦你跟我一起睡了。”
  一道轻柔舒缓的声音响起。
  方熙年扭脸一看,就看到大雪天里,秦淼拿着写着他名字的竹签,浅笑着看他。
  方熙年不知怎么,迎着风雪笑了:“哪里不巧了?”
  “我看,明明巧得很呢。”
  说着话,视线还往导演组瞄了过去。
  导演组?导演组只做不闻。
  很快其余俩人也去抽了。
  如方熙年所说,巧得很,这晚林源源和周日朗一个帐篷,而薄邵天则要委屈一点,纡尊降贵的,要跟孙长宇那个醉鬼住一起了。
  风雪愈演愈烈。
  方熙年虽喝了药,但身体到底是没好全,揣着手缩着脖子就往帐篷里去了,秦淼简单收拾了下东西,也撑着肚子慢吞吞地往这儿走来。
  方熙年本懒得动,但看秦淼这蹒跚的样子,还是撇了撇嘴,上去给人搭了把手。
  “你这是不是快了啊?”
  “……”
  “不过说真的,你这情况怎么还来上节目?”
  “……”
  “你家里人也不说拦着点。”
  秦淼虽不搭理他,但他还是自顾自地说下去。
  但说到最后这句话时,方熙年忽然住嘴,抬起了头来,果不其然的,见着秦淼正微笑地看着他,一言不发的,只是看着他笑。
  笑得方熙年心头发毛,总觉得自个儿说错什么话了。
  “我家里没人了。”
  秦淼说,顿了顿又补充:“除了孙长宇。”
  风雪跟冰渣子一样刺进人面皮。
  导演组适时送上卡牌。硕大的卡牌上写着离与不离,仿佛指向人生路上两条截然不同的路,失之毫厘,差以千里。
  “不是问你们目前实际的婚姻情况——这是作为最终环节揭秘的。而是你们当下的选择。”
  导演组解释:“秦老师,可以跟随你心里的想法,选择离或者不离。”
  这问题仿佛对秦淼来说并没有什么难度。
  方熙年看着秦淼温和的笑了笑,然后拿起钢笔,利落地勾选了左边的选项——
  离。
  “我想没有谁的心,会是一下子就死掉的。”
  秦淼忽然掀起眼皮,直勾勾的朝方熙年看来,声音落在这大雪的天里轻轻柔柔的,像雪融进雪里,“小方老师觉得是不是。”
  峥——
  心头一直绷着的弦仿佛被人折断。
  方熙年张了张口仿佛想说什么,却被这迎面的风雪灌了满嘴。雪水无声无息地淌进方熙年咽喉,将那些想说的没说的话,通通化进血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