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黄时雨咧了咧嘴,眼见就要哭出来,简珣心颤,忙从袖中翻出帕子,“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从小到大不都是你打人,我何时对你动过粗?我又没有恶意,还不是见你太喜欢芍药,又喜欢群青,这得多烧钱,你喜欢的都是最最烧钱的,你若不跟了我,我,我……”
  他惯会哄骗她的,今儿却是说什么都结结巴巴,神思窒顿,搜肠刮肚道:“男人只能给自己的女人花钱,你不做我媳妇却花了我的钱,说出去要被人耻笑的。”
  他一通胡诌,慌不择言,连“媳妇”二字也说了出口,“我还不都是为了方便多予你些好的罢了,你怎又哭又闹又打人,真不讲理……”
  黄时雨含泪望着他,脑子被他的胡诌绕得些微发晕,“你说的可是真话?”
  换成从前她必定深信不疑的。
  可是自从听了琥珀和姐姐的话,方知世上男子可以将一颗心掰成好几份。
  简珣也是男的,说过心有所属不假,却不代表他的心不可以分开用。
  简珣切切地回她,“当然是真话!你可知本朝群青一般要拿黄金去购,做画师远比读书费钱,你一个女孩子哪来那么些钱财,我就不一样,我有很多……”
  金钱与外貌这些俗气又肤浅的东西,如今竟成了他努力取悦她的法宝,“你瞧,我还给你准备了礼物。”
  他揭开悉心包裹的绸缎,拿出为她准备的画册,只翻开了一页,黄时雨尚且泪盈盈的眼眸倏然睁大。
  那远山,那薄雾,凝结了人世间最为梦幻的色彩与风景。
  未来画师的本能,令她无法抗拒与天赋发生了响应地极致诱惑,终于颤颤地伸出素手,缓缓摩挲青绿色的云山。
  简珣柔声道:“这是青绿,以孔雀石炼化,由浅至深,水秀山明,送给你,权当半个《文公散集》,可不可以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她垂眸,吸了吸酸酸的小鼻子。
  趁她犹豫,简珣将画册慎重地放在她怀中。
  黄时雨的脑子乱纷纷,搂着那本《砌园胜景册页》,再次妥协,轻声问道:“那,那当你媳妇,你就会给我买吗?”
  简珣面色一白,动了动嘴唇,陷入了沉默。
  迟迟没有得到回答,黄时雨目光投向他。
  心想他应是反悔了,便不再追问。
  须以黄金来购买的东西,如此烧钱,她也是头一回听说。
  真是昏了头。
  话说简珣同意了,她也不能够啊。
  回去之后黄时雨翻来覆去,连续好几晚都在思念那些不属于她的绮美之色。
  这个向来低欲妄的姑娘,无意中闯入了画师的结界,才将将站在门口,已是生出了无限野妄。
  她渴慕着人世间的至美,在现实中留存幻影。
  有钱真好呀。
  人一旦有了念头,便会痴心妄想,靠着这股劲就会越发向上。黄时雨收起了往日随波逐流、随遇而安的性子,整日不是练字作画便是在后院做些力所能及的活,此外还得挤出空闲请教花掌柜术算。
  黄秀才规矩大,却不反对儿女学术算。这是门能吃饭的手艺,学会了管账,也就学会了管自己的日子,不至于被人当瞎眼的蒙混,因而花掌柜教起来颇用心。
  黄时雨悟出了画师的精髓,首先得学会立世求生的本领,才有精力财力徜徉。
  买不起昂贵的设色绢本,她一直用最普通的宣纸水墨。
  柳儿作为唯一的拥护者,对她痴迷有加,总能轻易地感受到她画里欲言又止的留白。
  因为一门心思钻营,几乎要把金主这个人忘了。
  若非惦记华山长的《文公散集》,黄时雨连餐也不想送。
  十七单日,她匆匆送去舍馆,华山长的小厮一直都知晓她是个女的,却是头一回见她穿裙子,缎子似的浓密青丝编了一把松而不散的单股波纹辫子垂在右肩,耳着玉铛,鬓边随意地别了一朵浅黄小绒花,好像仙女呀。
  他挠了挠后脑勺,嘻嘻笑道:“黄姐姐,许久没见了。”
  称呼从黄二姑娘变成了黄姐姐。
  黄时雨也寒暄一句,笑着塞了他一包点心,问:“山长还没起床吗?”
  “不去学馆他老人家经常晚起。”小厮道。
  不去学馆又晚起,今日的《文公散集》看不成咯。
  但家里还有《砌园胜景册页》,黄时雨辞别小厮,踩着晨露匆匆而归。
  金主迎面走来,也步履匆匆,两人各自怀着心事,谁也没瞧见谁,就这么错身而过。
  她是个没心没肺的,金主却还存有印象,走着走着,步子缓了下来,忽然调转脚头一口气追上她。
  “别以为穿条裙子我便认不出你呢,今儿算起我已经到了书院二十日,就没见你过来请个安!不是吧,天下的学生都似你这般,简直是礼乐崩坏。”韩意淮板起了脸。
  黄时雨被“礼乐崩坏”的帽子压得一个趔趄,定睛细看,竟是金主,连忙狡辩道:“那可就冤枉了好人,谁说没请安的,分明是我请的时候你不在。”
  她确实来过,还书的,也怪他当时忘了直言赏她。
  但意思已经很明显,谁晓得她这么钝。
  韩意淮没好气道:“一时不在还能天天不在,你这个人,简直欺师灭祖。”
  黄时雨“啊”了一声,怎么愈发地严重,虽拿不准金主的用意,不过瞧起来倒也不像是恶意。
  她动人的眼睛偷偷觑了觑韩意淮脸色,斟酌道:“其实吧,也不是我不想请,实在是铺子忙不开,你瞧,天才发白我就赶过来送餐呢,连念书的闲暇都没了,要不下个月吧,下个月开始每逢初一十五我就过去给你问安哈。”
  怨不得她一直不来找自己,原来没空念书了。韩意淮有些失落。
  又见她压低了声音说话,他配合地弯身俯就,领间散开阵阵极淡的皂香与一种介于清茶和木质的熏香。
  黄时雨觉得很好闻,但正事要紧,假作出后怕的神色,“上回你去铺子里寻我,险些害死我的。”
  韩意淮诧异道:“啊?”
  黄时雨轻轻跺了跺脚,“我阿爹乡试屡次不中,受了莫大的刺激,从此对书本由爱生恨,定下不许我们再念书的规矩,我都是偷偷的,懂吧?”
  韩意淮点点头。
  “以后你可千万别再去找我,更不能说什么读书不读书的,传进阿爹耳朵里,我可就……”
  她对着自己脖子做了一个咔嚓的动作。
  韩意淮“哦”了声,怔怔望着她脖颈。
  “那我先回去了,思渊兄保重。”
  “你……”
  在他失神的几个瞬间,黄时雨已经提着食盒飞快地溜走。
  她怎么哄孩子似的敷衍他?
  韩意淮蹙着眉心转过身,慢腾腾走向洗砚门。
  第23章 美人
  这一天天的,不省心的事儿一茬接着一茬,这头方解决了金主的潜在隐患,另一头丐婆立刻来惹事。
  黄时雨前脚才踏进后院,迎面就撞上了慌慌张张的花婶,“外面打起来了!”
  紧接着对黄时雨道出前因后果。
  原来丐婆今日又在大槐树下重操旧业,也不知对客人胡咧咧了什么,惹得对方大动干戈,如今正在门口挨揍。
  “那位客人本来是要进店吃甜水,也怪我们新来的小伙计没留神拦人,可不就给丐婆机会跟进来,她三两句便把那客人诓出去,嗐!”花婶狠狠跺脚,都想加入战局了。
  其余客人怕沾事当时就走了七七八八,余下的也不真心用汤,反倒堵在门口瞧热闹,目前生意也做不成了,还可能面临门口死人的巨大风险。
  那么大年纪的老太婆,平时就一副要死不死的模样,如今被年轻气盛的儿郎拳打脚踢,怕不是当场就西去。
  花婶急得团团转。
  黄时雨将食盒塞她手里,匆忙穿过后厨和大堂,费力地扒开人群。
  老话说得好:破屋经塌。风烛残年浑身是伤的丐婆只是看起来不堪一击,却怎么打也打不死,非但没被打死还跳起来反打裴盛。
  此裴盛正是前头那位差点与黄时雨定亲的裴家小霸王。
  也不知他抽哪门子邪风,跑来了鹿锦书院。
  黄时雨躲在后面,与花掌柜交换一个眼神,花掌柜意会,上前赔笑道:“这位少爷消消火,秋干气燥的,不若进小铺喝杯舒肝明目的凉茶,您身子多娇贵,犯不着跟腌臜乞丐掰扯,她哪里配得上您亲自教训呀,还望少爷行个方便。”
  说罢拱手作揖。
  做生意的都能屈能伸,以和为贵。
  裴盛想了想,终于停手。
  他今日并非来砸场的,于是卖了花掌柜一个面子。
  黄时雨悄然溜进了屋内。
  裴盛又不念书,无端出现九成是冲着她来的。
  两家亲事告吹,莫非是要打击报复?
  裴盛此行确实为黄时雨而来。
  口头约好的亲事,黄秀才翻脸不认,他越想越不甘心,最终聘礼提到了两千也未能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