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泽禾这片小地方的人顶破了天在简珣眼中也不若蝼蚁,那京官私下里见到他还要点头哈腰叫一声表叔的。
  差着辈分呢。
  此时的黄时雨对于简家仅有一个模糊的门第概念,完全意识不到风平浪静下的权势滔天。
  一切源自百年世家的底气。
  简珣轻轻刮了刮她小鼻子,“这是什么眼神,你不信我?”
  她捂了鼻子,闷声道一句信的,又不虞道:“不许碰我鼻梁,会被压塌的。”
  哪有不爱美的姑娘家。
  简珣手劲大,纵使收着力气黄时雨也唯恐被他压塌了。
  简珣忍俊不禁,“我瞧瞧塌没塌。”便捧了她小脸,轻轻一挤,那小脸就挤变了形。
  黄时雨又气又恼,想骂人偏嘴巴合不上,发不出声儿,不用想也知有多滑稽。
  简珣目光落在她花朵一样的红唇,粉色的舌尖,无师自通地就想去做些自己都觉得孟浪之事。
  他神情逐渐变得微妙。
  可她就要生气了,额头青筋一跳一跳的,简珣只好捺下跃跃欲试的念头,连忙松手,立即挨了她两拳。
  他假作吃痛,以期她心理平衡。
  黄时雨未料下手重到简珣面色发白,登时心虚不已,尚未洗淸殴打裴盛致死的嫌疑,又将简珣打出个好歹,那她可就板上钉钉的杀人凶手了。
  “你,你没事儿吧?”她紧张地问。
  “我没事,就是疼。”简珣蹙眉捂着手臂。
  那就是有事了。
  黄时雨支吾道:“谁让你先捉弄人的,我,这次我便不与你计较,你也休想赖我……”
  简珣为难地点点头,见她气焰已消,忙又柔声絮语地哄了她半晌,总算令她展颜,乖乖随他往舍馆而行。
  两人距西泉门尚有一射距离,迎面撞上了将将考完自竟场而归的韩意淮。
  他抽到了靠后的签,苦苦熬到现在方解脱。
  韩意淮“咦”了一声,爽朗道:“你怎么把邻家妹妹带这边来,今儿人来人往的。”
  简珣道:“无妨,我们去西泉门,不走其他地方。”
  韩意淮目光瞥向站在简珣身后半遮半掩的黄时雨,约莫明白二人有些首尾,暗笑什么邻家妹妹,分明是情妹妹,怨不得一个百般防着我,一个急于同我撇清关系,便道:“那成,回见。”
  说罢目视前方地走了。
  似乎有些不悦,又像是错觉。
  第26章 女官
  西泉门只住了一位女先生,年约四旬,乃书院的音律老师,为黄时雨准备的厢房共有三间屋子并两间耳房。
  房中家具齐全,只欠缺些帷幔纱帐软枕坐褥,不过都无需她操心。
  因简珣的丫鬟和小厮已先一步安排上了。
  待琥珀等人赶到,眼前雪亮,但见满室窗明几净,正间的银制镂空小香炉子里正馨烟淡淡,馥郁相宜,左右一水儿整齐的绢纱茧绸帷幔、织锦软枕、翠纹坐褥。
  琥珀面色微动,如此周全,不难看出悉心布置过。
  她指点柳儿随自己归置二小姐惯用的物件儿。
  素秋笑盈盈走来,手脚麻利地帮衬。
  “正间茶桌上的一套甜白瓷是我家少爷专门为二小姐备下的,一次也未用过。”素秋柔声细语,末了又补一句,“这趟匆忙忙的,琥珀姐姐若是发现缺了短了什么只管吩咐福泽来我这里取。”
  福泽是简珣留下的十岁小子,同柳儿差不多大。
  琥珀连忙应谢,告罪道辛苦素秋妹妹。
  屋子本就收拾妥当,又有素秋帮忙,余下的细致活柳儿也做不了,琥珀怜她年幼,便允她出去玩。
  柳儿喜滋滋跑去了门口,同福泽玩抽陀螺。
  福泽差几天就满十岁,身上挂着个婴戏纹的斜挎包,成年人巴掌大小,塞得鼓鼓囊囊,装满了零嘴儿。
  他抓了一块松仁糖递给柳儿,柳儿怯生生接了,就不再认生,同他围着陀螺转。
  时下家风好一些的大户人家对未成年的小厮丫头既严厉又优待,严厉在学习规矩上,优待在吃食用度上,以便他们长得健康皮实,减少病亡的发生。
  福泽的零嘴许多是柳儿见都没见过的,味道之美都能把舌头吞下。
  不过她一点也不羡慕,馋归馋,她还是最喜欢自己的二小姐。
  因为二小姐待她好,且也会给她吃铺子里顶好的零嘴儿。
  她把自己的糕点分了福泽一半,福泽开心地吃了。
  这厢黄时雨在简珣地目送下,迈着轻盈步子往舍馆走去,柳儿一瞧见她立刻跑过去相迎,福泽也跟在后面。
  也不是第一天知晓简珣身边的下人一个比一个好看,但福泽的模样还是令黄时雨暗暗地讶异。
  一旁的素秋将黄时雨一闪而过的异色纳入眼中,柔声道:“少爷和夫人并非以貌取人之人,只是既遇上了才免不了发善心。”
  解释地很委婉。
  黄时雨似懂非懂,阅历丰富的琥珀则一点即透,只不过碍于人多并未好说什么,直等晚间仅剩主仆二人相对,才给黄时雨娓娓道出内情。
  原来底层的孩子,似柳儿相貌不佳者反倒算另一种走运,而小福泽这样的基本活不到成年。
  至于为何活不到成年,琥珀耻于开口,唯能尽量含蓄道:“不是所有大户人家都家风端正、清贵自持,总有那么一部分吃饱闲来无事……将主意打到小厮身上,尤其貌美雌雄难辨的。”
  福泽便是这种长相。
  若无简家将他买去,将来就不定要落在什么脏人手里,受尽折磨,极难长命的。
  且福泽的价格相当昂贵,对于仅仅将他视作男仆的主家来说,无疑是亏的。
  黄时雨总算听懂了八九分,并抓住了重点——美貌下人若未投靠好主家,大多生不如死,简珣买下他纯属善举。
  与以貌取人无关。
  她不禁为方才暗起的微许唏嘘生愧,又感叹简家家风之正。
  次日黄时雨拜见了舍馆主人楼先生。
  这位女先生不善言辞,显得有些沉默寡言,性格却是少有地坚毅,与丈夫感情不和便自请下堂立了女户,既不靠娘家也不靠夫家,独自养活自己十余年。
  黄时雨从她身上瞧见了几分姐姐的影子,故而萌生亲切之意,专门多蒸了一份梅花糕,遣琥珀送了过去。
  楼先生也回了她一篮子木樨花,香气袭人。
  廿四那日,她便别了一朵楼先生送的木樨往华山长的学馆去了。
  出院子之时恰好遇到了正在练八段锦的楼先生。
  黄时雨清脆地打了声招呼,“楼先生早。”音色清透,尾音带着点少女特有的软糯。
  楼先生目光落在黄时雨鬓间的花上,不由含了几分笑意,“早。”
  这日还未踏进学馆就见华山长的小厮一溜小跑迎过来。
  “黄姐姐,山长正在红檐亭子与友人用膳,点心给我吧,他老人家说——你若是放不下《文公散集》可自行去学馆等上片刻。”
  黄时雨连忙道了句“好”,便与小厮作辞而去。
  她独自在学馆里四处打量,面北朝南,十几张黑漆桌椅,擦得锃亮,东西两侧各开四扇大窗,窗下置一盆鲜花,竟无一雷同,淡淡的花香墨香若有似无地萦绕鼻端。
  这样的房间光线通透,冬暖夏凉,年初才建好,简允璋就在这里念书。
  视线穿过窗子就能望见红檐亭子里的华山长,以及穿了蜜合色对襟长衫的友人,长衫的下摆开叉露出了细密的裙裥,是华丽的暗绣百裥裙边。
  这是一位相貌不俗的贵妇人。
  年近七旬的华山长和三旬的贵妇,方才小厮怎么说来着,“与友人用膳”,这二人不论年纪、性别乃至身份……看起来都南辕北辙。
  不过一想到自己与简珣……不也是看起来毫不相干,但就是朋友呀,黄时雨便理解了。
  那贵妇长了一双犀利的丹凤眼,似能感应到什么,倏然转眸看向黄时雨的方向。
  即便相隔甚远,黄时雨都被她的气势所摄,不由离开了窗沿,乖乖坐到了华山长座椅附近的圆杌子上。
  不过只坐了一刻钟便被小厮请去红檐亭子。
  距离一近,贵妇通身咄咄逼人的气势竟愈清晰。
  在此之前,黄时雨仅从简珣那里体验过,但他素来让着她,偶尔凶恶,也只须臾,从未真正的去唬她。
  贵妇则不同,打量她的眸光不怒自威,如刀片锋利。
  且这种打量是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的,除了“威”再感受不到其他情绪。
  华山长摸了摸稀疏的胡须,对友人道:“这便是那个会做糕点又爱书的小丫头,兰霜乳茶虽是假的,不过用料还算实诚,味道也真的很不错。”
  黄时雨一阵冷汗,又羞又尬,原来不止金主一人知晓她家卖假茶。
  可她也无奈得很,谁知道那兰霜究竟是个什么茶。
  “黄二姑娘,这位是闻大人。”华山长含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