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那丫鬟越说越伤心,不过好在口齿伶俐,该表达的都表达了。
  黄晚晴只捂着帕子哭。
  丫鬟哽咽道:“脖子已经吊在了白绫上,若非我们几个看得紧,三小姐就没了呜呜呜。”
  黄晚晴呵斥道:“用不着你多嘴,没得在这里吓到二小姐。”
  说罢边抹泪边握住了黄时雨的手,“梅娘,是我对不起你,我只恨自己什么都不知晓,从小到大,就像个傻子,除了听阿娘的话旁的一概不知的,如今我把李大哥还给你,你们才是天生一对……”
  黄时雨不动声色抽回手,柔声道:“说了半晌你的嘴巴都起皮了,先喝口茶。”
  第31章 木然(此章必看)
  黄晚晴的柔弱也不全然是装出的。
  她自小娇养还很挑食,三不五时地生病,完全不似黄时雨皮实,如今声情并茂说了半晌,再加上黄时雨提醒,顿觉口干舌焦,便将茶水饮尽。
  黄时雨又给她浅浅续了一杯。
  黄晚晴眼睛落在锦盒,强笑道:“这根金钗虽是空心却也用了足金,微物不堪,只能略表我的歉意和谢意,还望二姐姐莫要嫌弃。”
  天都要塌了,黄晚晴居然以二姐姐称呼她。
  黄时雨方从善如流收下,如此黄晚晴就没有其他话头了,喝完第二盏茶便起身告辞,脸上还挂着淡淡凄然。
  柳儿立在门口乖巧地打帘子,目送黄晚晴朝自己的厢房而去。
  这厢黄时雨将金钗交给琥珀,将来卖掉也是一笔进项,存款再加一笔。
  黄晚晴的话没几个字可信,但黄时雨下意识不想流露自己的真实想法。
  她一直在模仿简珣的喜怒不形于色。
  不被看透的人才有更多转机,令人无法掌控。
  不可否认李富贵这门亲事,曾经是黄时雨所能想到的最好的。
  或许现在也是最好的。
  但是人,总不能,非要在一群矮子里选个最不矮的是吧。
  表面上看李富贵什么错都没有,实际不然,私下见晴娘在先,贪恋美色立即反悔与阿爹的口头约定在后,并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君子。
  仔细论起来,也不过是长得不丑家境殷实,所谓的不纳妾是因为已经有了两个通房,真没什么特别闪光的特质。
  当时黄时雨只需去李富贵这样的重色之徒跟前稍稍露个脸,就不愁他不选自己,可那又如何呢?
  靠美色和亲妹妹抢这么个不值钱的男人,简直是在侮辱自己。
  总而言之,黄时雨早已看不上李富贵了,更提不起兴趣了解晴娘背后的用意。
  她的目光从微凉的茶盏又投向了初秋的窗外,原来一年又过去了大半。
  按照泽禾的风俗和阿爹的规矩,明年她得嫁人了。
  寸土大的地方,适龄且家世相当的也没多少。
  其实她对未来夫君的要求一点也不高,是个正常人就行。
  从前大言不惭的憧憬也不过是闺阁女子说梦。
  每个女子都有做梦的权利,梦想完美的爱侣模样,但大家都很清醒,没有人真的当真。
  只有发癔症的才分不清梦与现实。
  故而,黄时雨对阿爹将要把自己许给谁根本没抱多大希望。
  最差也不过和离,将来同姐姐做个伴儿。
  她和姐姐去县里或者京师,总能找到养活自己的路子。
  至于家,姐姐说女子嫁了人就再也没有家。
  中秋阖家团圆,白日踏秋晚间夜行赏月,乃泽禾一年一度的盛会。
  黄时雨晨间吃了块月饼就在房中认真读书。
  大约申时辛夷又来了一趟黄家,这是今日的第二趟,辰时那会子因为送节礼就来过。
  黄太太分外热络,满脸堆笑,拉着辛夷的手问简夫人有什么吩咐。
  辛夷含笑道:“黄二小姐的水墨灵气逼人,画的十二花册颇得夫人眼缘,为此夸赞了数日,趁着今儿兆头好,这不就遣我来邀请二小姐过府一叙。”
  黄太太连忙吩咐身边的婆子通传黄时雨,又得意道:“这孩子确实有慧根,随她娘……”一时口快,她急忙卷回舌头,这个说话不过脑子是老毛病了。
  见辛夷并无异色,黄太太才讪笑道:“嗐,我们家老爷虽科举不顺却也诗书棋画略通一二,养的孩子自然差不到哪里。”
  辛夷称是,恭维了黄时雨几句,热情话又密的黄太太立刻聊得更起劲。
  黄时雨梳洗整齐来到了上房问安。
  黄太太人模人样地叮嘱黄时雨——诸如时刻记着规矩,好生陪简夫人说话不可失了分寸等等。
  黄时雨无不应是。
  辛夷主动打断了黄太太的聒噪,拉着黄时雨的手,对黄太太道:“那我便回去复命了,太太留步。”
  说罢,带着一直在忍耐的黄时雨离开了压抑的黄家。
  多年后再回想这一日,黄时雨都觉得老天爷一直在给她下预兆,比方早晨醒来迷迷糊糊脑袋磕了床头架子,烤栗子时烫了手,疼得她站起来捏耳朵,偏她就是一无所觉。
  人安逸的时候大多没啥感觉,突然疼起来往往又木木然。
  毗邻多年,第一次踏进简家。
  在此之前,黄时雨对简家印象就是一道朱红的巍峨大门。
  甫一进去,视线就对上一堵气派的水磨影壁,古朴严肃又说不出的贵气。
  此时此刻她尚不知京师的宅子大到日常串门可能都要骑马坐软轿,目下只觉得从大门走向清苑好远好远呀。
  半道上还遇到了准备夜行赏月的壁人——简珣和宋鸢。
  四辆马车停在路中央,后面三辆应是仆婢们坐的,最前面的宽敞又华丽,不必说当属主家。
  宋鸢满头珠翠,华贵又不失少女的娇态,车厢里的阿娘催了声,她只好暂时歇了同简珣闹别扭,扶着萍儿提裙登车。
  简珣余光却瞥见了一道惊心动魄的身影。
  电光火石。
  感觉周身血液都凝固了。
  他心跳如雷,许是太紧张,以至于看上去仿佛面无表情。
  简珣“面无表情”地望向黄时雨。
  这厢甫一发现了他投来的视线,辛夷莞尔福了福身,黄时雨的笑意则更接近嬉笑,若非人多,说不定还要对他做个鬼脸的。
  她的心里约莫是在打趣:嚯,又被我撞见咯,简允璋带着心上人夜行赏月。
  黄时雨的心思被简珣猜得八九不离十。
  但这里不是顽笑的场合,故而她憋下笑意,规规矩矩随同辛夷姐姐继续朝清苑走去。
  简珣尚愣在原地,潮水般的紧张与恐惧将他吞没。
  万没想到阿娘选在今日召梅娘叙话。
  毫无预兆地,根本不给他干涉的机会。
  宋鸢从车厢探首,阿珣怎么立在原地发起呆?
  “阿珣哥哥快些,等下还要登高爬金象塔呢。”
  无人回应。
  他还是立在原地。
  宋鸢噔噔噔下车,半是挑衅半是试探地拉着他的手。
  破天荒的,哪怕她胆子大到与他十指相扣,他还没反应。
  “阿珣哥哥……”宋鸢担忧地望着他。
  简珣蓦然用力攥紧。
  好痛!宋鸢惊呼,简珣的魂儿才被她唤回。
  宋鸢委屈不已,抽回自己遭了大罪的手儿,不解地看向魂不守舍的简珣。
  他什么也没说,登上了马车。
  这边厢黄时雨已经给简夫人见过礼,只在抬首时望了一眼神仙妃子似的美妇人又垂了眸。
  心底惊叹。
  简允璋长得可真像简夫人。
  程氏请黄时雨来炕上坐。
  一般客人都是落座沿墙的官帽椅,主家的亲戚或者比较亲近之人则坐炕,贵人的话直接坐炕,主家坐椅。
  黄时雨有些犹豫。
  程氏道:“不是什么外人,面对面的也好把话说请,远了反而容易不周到。”
  辛夷挽着黄时雨胳膊请她坐了过去,又给她斟了杯奇香的清茶,隐约夹着点茉莉芬芳。
  黄时雨对程氏告了个罪便静坐听候吩咐。
  程氏从素秋那里已知黄时雨是个大美人,却未料竟是这般清姿艳质,又逢及笄年华,怨不得珣哥儿为着她丢了魂儿一样。
  初次见面,没什么特别好感,但也不讨厌。
  不过想到黄时雨的绢本设色有那么一点闻韵致的风骨,程氏对她的好感又悄悄加了三分,话音便也温婉了八分。
  “阿珣性格内敛,少言寡语,心思也很敏感,看起来不怎么讨女孩子欢心。”
  程氏忽然讲起了简珣的性格。
  不是,她说的怎么跟自己认识的完全不同啊,简直是两个人。
  黄时雨认识的那个分明惯会甜言蜜语,花招不断,哄得她团团转。
  她一头雾水,却端然听着。
  竟是规矩极好的模样,全然不似普通乡野女子那般随意,程氏全都看在眼里。
  “黄姑娘,那么你觉得阿珣这个人如何呢?”程氏微笑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