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黄时雨很是意外,但还是诚实回道:“简允璋是一个谦和有礼的公子,我们家所有人提起他都夸赞的。”
  程氏点点头,“所以,你也不讨厌他是吧?”
  “是。”
  很好,不讨厌就行。
  至于喜不喜欢都是小问题,日子长了自然有感情。
  程氏抿了口茶,“今儿请你跑一趟确实有重要的事要同你说,阿珣犹豫不决,只有我来做这个坏人了。不过姑娘放心,我们家往上再数三代也没有过迫人为妻为妾为奴的先例,进门全凭姑娘心意,但求落子无悔。”
  黄时雨嗫嚅道:“夫人……”
  程氏示意她不必着急,先耐心把该听的话都听完,“这是鬻妾文书,你看下真伪,看完了想清楚了再给我答案。”
  说罢,又补充了一句,“姑娘一句话,我自会遣人跑一趟衙门,不出半日户籍便能复旧如初。”
  简夫人递过来一本叫做鬻妾文书的红封册子。
  黄时雨默默翻开,长长的睫毛半垂,又怕看得太快错漏了什么,只得一行一行慢慢默念。
  简允璋的字真漂亮,哪怕写个鬻妾文书也仿佛卷考似的。
  文书尾部分别盖了简允璋和阿爹的私章,还有一个更大的章印,应是官府的。
  再仔细辨认日期,竟是四个月前就签好了。
  如没记错,正是与裴家相完了亲之际。
  简允璋用两千两买她。
  整整多出裴家一千两。
  所以说黄太太断没有吃亏的可能,怎会放下一千两的买卖任由她退婚,自然是有两倍的价格送上门。
  从那以后,黄太太再也不讥讽打骂,阿爹舍得掏五十两给她买花,就连晴娘也主动朝她示弱示好。
  黄时雨轻轻叹息一声,细微如烟如缕。
  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善意呢,不过是因为她变得更有价值。
  早该想到的。
  那些她曾努力想要忽视的,努力说服自己的都站不住脚了。
  不需要多么复杂地转化来渡她顿悟。
  只需一瞬间就领悟了。
  程氏黛眉轻蹙,事先也不是没预料黄时雨可能出现的多种反应,不外乎:欣喜、震怒、羞怯、无措。
  却一点也未在黄时雨脸上显现。
  因为她基本就没什么表情,木木然的。
  第32章 强拆(此章必看,必看,……
  泽禾中秋,月明路白,穿过清和鼓乐与烟火,离嘈杂熙攘的人群越来越远,车马来到了相国寺的金象塔。
  主持相迎,简珣和宋家母女也双掌合十与大师相互见礼。
  金象塔里外已经被小沙弥打扫的干干净净,今夜简家随从护卫环绕,特来赏月,便不对外开放了。
  还是泽禾好,放在京师哪有这般容易一家独占一座塔呀。
  有钱也买不来的。
  似这种规模的多数被皇室宗亲包圆。
  宋鸢开心得像只小百灵,早忘了先前与简珣的矛盾,一路上更是放肆拉着他衣袖,阿珣哥哥长阿珣哥哥短的。
  简欣兰暗暗瞪了她一眼,没什么效果。
  坐在第十层,闻着佛香,远处喧嚣烟火与眼前高悬明月辉映,宋鸢觉得这是她见过最好看的月亮了。
  月亮下的阿珣哥哥也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美男。
  仆妇丫鬟围着主家畅聊说笑,又像是有默契似的不去打扰宋鸢和简珣。
  简珣起身又爬了两层,站在第十二层,浸着月色望向远处。
  宋鸢果然也跟了过来。
  萍儿见小姐要与简少爷说话,便知情识趣的守在门口。
  “阿珣哥哥,我突然不想与你闹别扭了,咱们和好吧。”宋鸢望着月亮,轻轻依在他身畔,却也不敢真的靠着他。
  简珣垂眸看向她。
  她便酡红了脸羞垂眸。
  却又被他说的话儿惊得重新抬起怔怔而视。
  他说:“我放不下梅娘了。”
  鸢娘神情在他眸中一点点黯淡。
  简珣道:“我和她的事已征得两家长辈同意,明年乡试结束我便要带她回京。”
  “那她知道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
  宋鸢似乎在竭力控制什么。
  安静了许久才轻轻笑了声,“好呀,你爱纳几个便纳几个呗。”
  到底是没控制住,说着说着竟哭了出来。
  简珣又道:“她是我的贵妾。”
  宋鸢愣住。
  语窒半晌才道:“她父亲连个举人都未考中,你失心疯了,我不信祖父会任由你胡来。”
  “梅娘是一个很好的姑娘,长辈们定然都会喜欢她。”
  宋鸢冷笑,“这种门第做贵妾,我看满京师贵女谁敢嫁给你。”
  便是皇宫稍微体面些的皇后下面也没有皇贵妃。
  思及此处,宋鸢忽然面如缟素,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有些后宅微妙男人意识不到,但女人不可能不懂的。
  这种难以名状的膈应表舅母岂会不知?
  表舅母知道了却同意简珣纳贵妾,意味着什么?
  只有一个解释——膈应宋家。
  宋鸢隐隐开始发抖。
  亲事还没一撇,已先领教到了程氏的下马威。
  她忍住心口不断往外冒的寒意,连眼泪也忘了流,“阿珣哥哥,你是了解我的,我们家也从来没有不容人的妒妇,我既下了决心跟你,就不会计较你有两个通房小妾,哪怕再多两个,我也能忍,但你说你要贵妾,就是对我不好了,你对我不好,我就再也不跟你好!”
  简珣沉默地垂下眼睫,挡住了满目复杂纠结的幽光。
  许久之后,才听得他一声若有若无地叹息,浅若烟尘。
  他说:“要不就算了吧。”
  “鸢娘,我们算了吧。”
  宋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愣原地。
  简欣兰的欢喜几乎要溢出嗓子眼,以为赏完月,年轻人必将被节日氛围感染,再说两句暖心的话,陶陶然更生情谊,就不会有什么隔夜仇了。
  回去的路上简珣骑马,简欣兰见了机会连忙打听二人方才在十二楼说了什么,珣哥儿有没有不老实之类的。
  宋鸢抿唇不语。
  简欣兰这才觉不对劲,但见鸢娘小脸苍白,失魂落魄,独坐一捧凉凉月色里。
  简珣纵马疾驰。
  简家的门子老远瞧见了一人一马冲过来,才张开嘴说了 “少爷”两个字,少爷已经闪现跟前,抬手丢过来一团绳鞭,就阔步如飞地消失夜色中。
  面对提前归来的简珣,程氏毫不意外。
  辛夷正在为她通头发,她自己慢腾腾涂着香膏,对曹妈妈道:“让他进来吧。”
  简珣几个步子就迈到了她面前。
  程氏没好气地撇了他一眼,“骑马回来的吧,脸也没洗,脏兮兮的。”
  简珣问:“梅娘呢?”
  “回家了。”
  “您都跟她说了?”
  “嗯。”
  “那她……哭没哭?”
  程氏以为他要问答不答应,不意他竟在意那丫头哭没哭。
  她照实回道:“没哭。”
  什么表情都没有。
  简珣面色微白,清秀的唇角动了动,竟又化成了无边的沉默。
  程氏漠然道:“我把文书给她了,让她自己个儿决定,三天后给我答复。”
  “回来!”程氏厉声喝道,“这么晚了你想做什么?”
  已经走到门口的简珣生生刹住身形,“我要去见她。”
  “她还没答应你,便当自己是闺阁女儿家,即便你是他律法上的夫君也还是不要晚间打扰她为妙。”
  简珣攥紧的手缓缓松开。
  程氏又放缓了音色,“辛夷同我说她姐姐回家了。”
  辛夷送归黄时雨不久便来复命,说了一则奇事——黄时雨的姐姐回了娘家。
  回娘家本来不是奇事,但中秋节回娘家在大康就是大事了。
  时人讲究“宁留女一秋,不留女中秋”,除非婆母公爹都不在世,或者和离、被休,不论是哪一样都不是好事。
  “她姐姐遇上这样的事,再加上鬻妾文书,正是焦头烂额之际,怕是没甚心情应付你,莫要过去添堵。”
  简珣淡淡嗯了声,“我知道。”
  程氏透过镜子只能瞧见他萧索的背影。
  黄家将将经历完一场“浩劫”。
  刘老太专门挑了中秋节这样的“好日子”,一辆骡车就把黄莺枝送还黄家,同时送还的还有几身旧衣裳。
  黄太太站在西厢前叉腰骂了半个时辰,直到琥珀掀起门帘,冷脸道:“太太便是不顾二小姐身体也得顾着自己的,我们二小姐最多熬夜伤神气色差,你嗓子却要嚎出血了,那才是罪过。”
  黄太太哑着嗓子又骂了琥珀一句,到底是灰溜溜离开。
  内室黄莺枝正在翻看鬻妾文书,漫然道:“两千两是挺贵的,连黄太太也不敢招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