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太后鼻子一酸又开始抹泪,召周御医进宫问话。
  一再确认阿淮不会留疤,方才放御医回家。
  太后身在宫闱,恁是心如刀割也只能干着急。
  着急之下就把怒气撒到了不懂事的畜生身上,林苑才进贡的鹰崽儿,据说昨日扑了殿下的那只,被金吾卫拧断脖子喂了狗。
  金鹤将林苑发生的“惨剧”小心翼翼回给肃王。
  肃王还能说啥,只会庆幸被拧断脖子的不是小木头。
  前朝也不是没有过例子,王妃恃宠而骄,常常在内帷与亲王嬉闹玩乐,一日亲王从背后捉弄王妃,王妃受惊失手抓花亲王脸颊,不知被谁传进了太后耳中,当晚就命人剁了王妃两只手。
  很残忍却也很现实。
  虽说陆太后不似前朝太后残忍,可一旦知晓真相定然也饶不了黄时雨。
  此事暂且告一段落,背锅的鹰早登极乐,活着的周御医则多了一项公务,每日下衙后都要进宫回明太后肃王伤口的愈合状况。
  在时人看来,亲王宠幸民女,那是民女的福气,像黄时雨这样又抓又咬的高低判个大不敬之罪,砍头了事。
  所以十二那晚,黄时雨仓惶逃走。
  她并不懂拒绝亲王的后果,只是隐约猜到了殴打亲王的后果。
  韩意淮似乎还未察觉脸被她抓花,只顾着甜言蜜语哄骗她,黄时雨如芒在背,眼神闪烁,拼命藏起那只沾满他血迹的手。
  琥珀左等右等没等到二小姐回来,隔着门缝发现别人家的小姐早就归家,却又不敢出去乱问,没得事与愿违败坏了小姐名声。
  正当纠结不得其解之际,二小姐回来了,面如缟素,发髻凌乱,簇新的小袄纽襻也被外力扯裂。
  琥珀连忙将黄时雨扶回内室,烛火下捕捉到了她布满血迹的右手。
  “小姐!”她惊呼。
  黄时雨一把抱住琥珀,呜呜的哭。
  琥珀心神俱震,隐约猜到了什么,只能不停安抚着黄时雨,压低了声音道:“别怕别怕,让我检查下伤口,这个害羞不得,会要命的。”
  她明日天不亮就去西市的胡人商铺买一副应急的避子药,一切都会没事的。
  黄时雨攥紧胸口的衣襟,咽了咽,后怕道:“我,我没受伤。”
  琥珀“啊”了声,紧接着听二小姐道:“肃王满脸是血,恐怕不好,我,我好像闯祸了。”
  好消息是肃王暂时没发现,坏消息是王府有镜子,没镜子下人还有眼睛。
  琥珀腿一软歪在榻上。
  第51章 月色
  黄时雨和琥珀胆颤心惊捱过一天两夜,外头依旧风和日丽,公厨还在众多考生的联袂抵制下增加了菜品。
  抵制的考生皆为设色场北面的男子,以几个勋贵家为首,吵吵嚷嚷数日,公厨最终决定每顿再加一道荤菜,如果还有不满那便回家吃吧,画署敬谢不敏。
  众人无言以对,各自退让一步,此事得以了结。
  鹬蚌相争女考生得利,惶惶度日的黄时雨发觉午膳变得愈发丰富。
  其实饭菜本来就不差,算得上时下富户人家的家常便饭,且面食还用的细面,无奈公子哥们早已习惯珍馐美馔,左右总归瞧不上眼。
  十四那日,琥珀掂量道:“二小姐,我觉得肃王不会来找你麻烦了,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你说打你一顿吧他定然舍不得,索赔吧你又没钱,多半是自认倒霉躲在家中养伤呢。”
  可谓一针见血的分析。
  除了一条命,黄时雨啥都没,肃王殿下即便把她抓起来也敲不出东西。
  黄时雨心里亦是这么想的,便认定琥珀说得极有道理,方才把心捺回腹中,然而恐惧退却,委屈就袭上心头,她用袖子偷偷抹泪。
  肃王长得好看笑容粲然,使得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时雨一度以为他会像简允璋一样好说话,或者说像简允璋一样忍让她,直到他的手蛮横伸进来弄疼了她,盛世太平的梦骤然破碎。
  琥珀假装没瞧见黄时雨哭过,挑了片姑爷给买的漂亮绢纱,仔细包住二小姐头脸,设色场尘扬日晒,太糟践女儿家的细嫩皮子,短短七日下来,把她的二小姐都折磨蔫了。
  送二小姐出门,直到她钻进车厢布帘子,琥珀才忧心忡忡折回舍馆。
  主仆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自从二小姐给简家做贵妾,琥珀的日子蒸蒸日上。
  姑爷有多爱重二小姐,简府的下人就有多敬重琥珀,所以她才忧心忡忡,一旦二小姐和肃王的事儿为人察觉,这样的好日子可就到头。
  单琥珀自己失去体面倒也无妨,怕只怕主仆二人的性命都难保。
  贵妾再贵也是妾,别说贵妾了,即便是正妻红杏出墙,被夫君告去官府或者家法处置都是咎由自取,邻里拍手称快。
  家世不显的女子遭打死打残更不足为奇。
  琥珀唯恐事迹败露,姑爷把二小姐打残怕都算轻的,到时就连老爷亦无权置喙,莫说老爷只是个秀才,纵使为举人也无济于事。
  放眼大康,除了金枝玉叶的公主,任何女子包括太后娘娘在内,一旦妇德有亏都别想好过。
  因为男人只容得下自己的女儿不修妇德。
  但大康比之前朝又绝对的宽容,皆因本朝三法司(指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将“和离”二字写进了《户婚律》,明确表示婚姻中的女子在没有红杏出墙的前提下,也可以选择离开夫君。
  夫妻双方只要有一方不想继续婚姻关系,就可以写诉状提交当地府衙县衙,经由特定官员受理,准予双方一别两宽。这放在前朝想都别想,女子想要离开夫君只有两个途经——被休或者其中一个死亡。
  以上是理想状态下的和离,事实上普通女子和离操作难度相当大,中间要经受夫家娘家以及各方势力的舆论压迫。
  贵妾相对更惨,连和离权都无,只要夫君不写放妾书到死都是夫君的私人财产。
  一旦为人觊觎,不管是不是自愿都算红杏出墙,打死打残发卖皆为合情合法。
  于是琥珀寝食难安。
  登上前往设色场的马车,因黄时雨睫毛又长又密,始终半垂着倒也无人发觉她哭过。
  除了黄时雨和蓝素,另外三个女孩已经消耗了三次机会,只剩两次,而试炼还剩两个多月,谁知道后面有没有更可怕的妖魔鬼怪,那么今日无论她们愿或不愿都得咬牙完成任务,否则真就得打包回家。
  好在程管事带来一则振奋人心的消息,明日下元节,乃水官大帝除困解厄的大日子,家家户户都要祈福斋戒做素馅糍粑,因而设色场要给大小匠人放半日斋假,考生同理,意味着明日可以不用做苦工,只去设色场点个卯用一顿午膳即可。
  姑娘们不约而同欢呼,更有喜极而泣的。
  平时都是苏容樱一个人哭,这下姜意凝也开始抹泪,不过都不如黄时雨哭的凶,泪雨滂沱,越来越急。
  苏容樱噙着泪一眨不眨瞅向她,姜意凝也忘了哭,众人齐齐打量黄时雨。
  寡言少语的黄姑娘甚少这般感性。
  老匠人来给姑娘们派活,今天终于不用拉车,而是去碎石坊的隔壁提炼坊做工。
  提炼坊宛如一个巨大的有顶的广场,被分隔成一片片区域,老匠人将五个姑娘带到自己的区域,教授她们如何提炼最细的粉末。
  这个制作过程有点类似女儿家制香粉,算有史以来最轻松的活,就是抬水累人,然而相比前几日已经算极乐世界。
  矿石从一整块到敲碎,再到粉末,然后筛选出最细的继续研磨,黄时雨赫然发现画署正在让她们循序渐进地经历一盒彩墨形成的详细过程。
  这也是一名画师应该必备的技能。
  墨形由心,墨色由己。
  领悟到意义,加诸好奇心本来就旺盛,黄时雨终于忘了委屈,眉目舒展,睁着一双雪亮的美眸沉醉做工,时不时请教老匠人几句。
  小姑娘包着绢纱只露出一双好学的眼睛,声音格外清甜,还带着少女的软糯,请教的时候礼数周全,且用了一口标准官话,上了年纪的人最喜欢这种年轻人了,老匠人乐呵呵知无不答。
  其他几个小姑娘则各忙各的,遇到不知如何上手的地方才会请教两句。在她们眼里老匠人是标准的底层人,高高在上的贵族小姐不习惯且也不懂如何与底层聊天。
  提炼坊外,三名累得像狗的男考生运完最后一车分离木桶,立时东倒西歪瘫在地上。
  中间那位浓眉大眼的便是连续打探黄时雨多日的公子,他做梦也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竟在此处重遇美貌之极的女考生。
  此人乃左军都督佥事的亲外甥,姓孙,他当下就追过去,却还不等靠近就被监长拦下:“闲人免入。”
  放在平时倒没有这么严,不过现在里面有女考生,非同儿戏,怎可能放不知轻重的愣头小子进去。
  孙纨立刻不悦,压根就不把小小监长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