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简珣仔细分辨,似乎是“不要”。
  月华如练,直至夜尽天明,又是风和日丽大好晴天。
  黄时雨醒来发现拔步床上就剩她一人。
  不由松了口气。
  简珣比她醒得早,思及晨间郎君的身体多有不便,总被梅娘瞧见怪尴尬的。
  潜意识不想被当成登徒子,他便在她醒前起身。
  辰时,四个粗使婆子推着四轮木头车迈入香雪居的庭园,车上放着五只大瓮,两人一组抬瓮从南墙往北倾倒瓮中乳白色的液体,只倒在石景附近或者小花坛,又在汉白玉阶两侧洒了一些。
  黄时雨瞧见这一幕不由好奇。
  当中一个机敏的婆子立刻满脸堆笑,对黄时雨打个福身,解释道:“二小姐,咱们这是趁阳光好洒上米汤,等下一场雨苔藓才好冒出头,翠绿喜人又养眼,您作画费眼,少爷才特特为您安排的。不过明年夏日则不用这么麻烦,少爷吩咐用翠云草代替,到时南墙再爬满薜荔草,别提多幽深清绿了。”
  一段话不邀自己功,只说尽了少爷在细节上的体贴入微,疼爱姨娘。
  这是个会来事的婆子。
  自从香雪居有了新的女主人,就在一点一点改变,愈发精致讲究。
  黄时雨颔首,调开视线,“让少爷费心了。”
  已经能想象到夏日的庭园盛况。
  贵妾的庭园已是如此,那么养护一整座府邸不知还得花多少银两。
  简允璋家阔气的可怕。
  整个上午,除了一起用过早膳,简珣和黄时雨都有自己的事情忙,黄时雨泡在书房作画,终于完成了《观鹤图》,也是承诺给简允璋画的第六幅画儿。
  除此之外又分别给泽禾的姐姐与华山长修书一封,以表惦念。
  头一回出远门,想家人想故人在所难免。
  懂事的黄时雨通篇文字只报喜不言忧,详述自己在京师面试期间的所见所闻,文字生动有趣,令展信阅读之人也跟着心情明朗,满面春风。
  那边厢的肃王殿下,经历一场襄王有意神女无情,脸上又挂了彩,正闷在王府内。
  银鹤想着法儿哄他展颜,趁天气好,安排人在月至枫停堂架起画架,铺上白绢,笔架墨台若干,因颜色庞杂,光是侍候调色的仆婢便有六个。
  肃王作画时极其随性,有时盘腿而坐,有时站着,有时还要搭一丈高台,总之只要他开心,怎么做都成。
  月至枫停堂是肃王最喜欢的一栋建筑,坐北朝南,四面皆为落地明罩,光线绝佳,原是用来会客、宴会的房间,被肃王改成了独享的幽谧之境。
  往常来了这里,肃王与护卫不是射箭便是蹴鞠,亦或被四个掌寝娇声软语围着,只要他不忙就格外好说话,任由这群女孩子于其间玩乐。
  然而现在的肃王,没甚心情见莺莺燕燕。
  女孩子真烦。
  若非换药,连丫鬟也不想瞧见。
  都只是表面香香软软,打人也很疼的。
  银鹤叹息一声,肃王的伤口愈合极快,但若想恢复如初就得仔细敷药,一日也不得停,直到四十余日方可祛尽淤痕。
  韩意淮百无聊赖卧在花梨木躺椅,除去那三道伤痕,依旧唇红齿白,气色鲜活,全然没有料想中的颓废。
  银鹤道一句“殿下,该换药了”,便将托盘置于五边几上,俯身轻柔擦拭他脸颊。
  韩意淮闭目。
  其实也不是没颓废过,第二次表白被拒加上亲近不成反被抓,韩意淮足足伤心失意了三日。
  然而感情之事从来都不是男子的第一顺位,倒也不是说他不喜欢黄时雨,而是肃王殿下的人生包含太多比爱情更有趣的,譬如箭术超过杨左使,皇帝赞许了他的科举朱笔提议,打马球赢了金吾卫等等。
  伤口愈合后他就戴着面衣活动,护卫和金吾卫皆知殿下的脸被鹰扑,那么见到肃王蒙着面便也不足为奇。
  不过面衣不宜久戴,大部分时间韩意淮还是得待在王府养伤。
  十七这日,他躺在月至枫停堂晒太阳,黄时雨又钻进了他不争气的脑子,赶也赶不走。
  又恼又爱。
  恼自己那日低声下气失了体面,没一点儿亲王威仪,却忍不住爱她娇怜动人的模样,连生气跳脚都让人心痒痒。
  也就本王才这般好性儿,任你磋磨,换个亲王早把你小胳膊小腿撅折了。韩意淮在心里撂狠话。
  不禁想到小木头今日旬假,金鹤却说她昨晚已经离开舍馆。
  一个在京师举目无亲的姑娘家,总不能放着舍馆不住反宿客栈,显然是傍上简珣鬼混去了。
  男人多少都有一血情结,自己如何也哄不到手的美人在别的郎君手里却是盘随便吃的菜,韩意淮气苦不迭,默默饮醋。
  可他也不能表现的太不值钱,为个民女与人大打出手,尤其还是与简珣。
  只得暂且咽下这口气。
  韩意淮眨了眨眼,长睫阴影下眸色沉沉。
  第53章 红梨
  午间摆饭,又是满满一桌,终于理解大户人家为何得有布菜的丫鬟,自己下手,手伸不够长。
  黄时雨心道怨不得简允璋比同龄人高,天天这么吃,换她那不得也是个大高个。
  黄小姐的饭量比认知中的小姐都来得大一些,有过上回经验,此番布菜的丫鬟专门为她添了满满一大碗饭。
  同样简单的食物,简允璋家的就比公厨好吃数倍。
  浅拿最简单的白米饭、山药糕举例,简允璋家的入口清香绵甜回味不绝,其实做法与公厨一模一样,并未有何特别秘籍,唯一不同的地方仅有米。
  公厨用最普通的白米,简允璋家的却是玉田碧粳米。
  只有在玉田县持有永业田的勋贵之家才以碧粳米为主食。
  时下官员离世,名下所有的职分田就得原样奉还朝廷。正四品的职分田约莫十五顷,对于根基浅的官宦人家而言损失无疑惨重,遇到这种情况大部分人都会选择离京回乡讨生活。而宣道坊简府的世家优势就在此时凸显出来。
  职分田从来都不是世家赖以谋生的产业,最多相当于锦上添花的那一朵花罢了,世家靠的是永业田,世世代代承袭。
  黄时雨并不清楚简允璋家有多少永业田,只知这么好的碧粳米便是他家在玉田的永业田所产。
  简珣曾模糊地提了一句,每年产量可观,约莫八九百石,足够简府吃用。这个数乍一看不算多,但作为碧粳米的产量已经相当恐怖。
  粗略估算他家在玉田至少有十二顷。
  黄时雨盯着碗中的米饭,莹白如玉又泛着淡淡碧色,香甜扑鼻,垂眸扒了一口。
  想到傍晚就可以逛西市,心情没来由鲜亮起来,慕名西市画阁已久,据闻那里每家都有自己的特色偏好,亲民且接地气。从同案聊天的只言片语中,黄时雨拼凑了一条光明的生财路子。
  普通画阁不大讲究名气,只要有点子水平能临摹即可。当然,临摹水平越高,自身笔力越强的画师所得报酬也更可观。
  京师的构成还是以普通人为主,这样的客流群体单个花费不多,却胜在量大,因此出现了一批靠临摹糊口的小画师。
  黄时雨也想吃这碗饭,既能赚银子又能锻炼能力积攒口碑,也不是没有小画师因此受到贵人追捧跻身大画师的特例。
  只要有机会,不论渺不渺茫,都该试一试,反正试试又不会少块肉,关键顺道赚银钱。
  能赚到钱的正经营生放在泽禾打着灯笼都难寻。
  西市繁盛,人流如织,本朝还另加了一条恩律:每逢单日,西市免宵禁。
  光这点就为东市望尘莫及,但也因此催生出不少灰色地带,譬如鬼市。
  总之东西两市各有优缺点,客人群体决定经营方式。
  为了安全简珣这回没有骑马而是乘车,护院随行。
  “这次能带上琥珀吗?”黄时雨双眸盈着光亮。
  简珣点头说:“可以。”
  她的眼睛就更亮了。
  时值黄昏已绝,钟鼓楼的大钟巍然鸣荡,西市华灯初上,行人既有普通百姓,亦不乏前呼后拥的大户人家。
  本地的少女多半在脸上蒙条轻纱罗帕,蕃客胡姬则大相径庭,若非天冷,她们甚至敢露出胳膊当垆卖酒,现在没法露胳膊却毫不遮掩灼人的热情。
  琥珀告诉黄时雨:“蕃客的酒很有名,但西市蕃客铺面良莠不齐,不乏掺水的奸商。”
  黄时雨不解道:“掺了水就不怕客人发现吗?”
  铺面不同于货郎担子,骗几个人挪一下窝。
  琥珀笑道:“不怕的,毕竟去胡姬酒肆饮酒的郎君也不是真的为了酒。”
  黄时雨暗暗咋舌。
  简珣以怕黄时雨迷路被拍花子拐走为由,去到哪里都牵着她。
  黄时雨专心致志留意画阁,发现一家进一家,分外留心价格以及在售丹青的水准。
  逛到第三家,她又忙忙朝里进,简珣不想拘束她便松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