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其中一名粉蓝衣裙的姑娘道:“这位公子的小厮不是昨日才来过,所以他就是你说的堂兄吧?”
  黄时雨脑子一片空白,僵硬地点点头,目光近似哀求望着面无表情的简珣。
  他没有揭穿她。
  沈璃满目惊艳,对简珣行了一个福礼,其他女孩也纷纷见礼,简珣平静拱手回礼。
  姑娘家自不便询问陌生郎君姓甚名谁家住哪个坊,只能见礼后款款作别离去,走得远了方才偷偷回头瞧一眼。
  黄时雨攥了攥手心,眼睛直直盯着地面。
  简珣默默打量她片刻,“走吧,堂妹,该回家了。”
  她艰难启音:“琥珀……”
  简珣道:“早就收拾妥当坐马车里等你了,堂妹。”
  夜色深深,看客散场,唯余灯火阑珊,简珣缓缓牵起黄时雨冰凉的小手,披着月色带她回家。
  第52章 恼爱
  黄时雨自小受到的教化极为传统,礼义廉耻中的耻字即包含了撒谎,以谎为耻。
  她低着头,抿紧了两片红唇,任由简允璋牵着走向停在坊角的马车。
  一大一小两辆,琥珀坐在小的那辆,从窗户探出头焦急望着二小姐。
  关于“堂妹”二字简珣嘲讽了两句竟不再提。
  黄时雨闷不吭声。
  莫名其妙的谎言,究其根本不过是这个女孩以自己的身份为耻。
  无法选择的出身,催发不得不面对的困境。
  同案越纯洁越高贵,她便越不肯泄露自己是简允璋预定的贵妾。
  这一年的黄时雨还是个自尊心强烈的黄毛丫头,明明一无所有却自以为是。
  不过她又是幸运的,简珣是一个颇为好说话的买家,从未逼迫过她,甚至多次施以援手。
  换一个买家,兴许就完全不同了。
  黄时雨假装额头痒,抽手挠了挠。
  简珣与她十指相扣的手当即落了空。
  回简府的路上,马车将将驶入宣道坊道,黄时雨早已上眼皮与下眼皮直打架,脑袋一点一点,下午脚不沾地忙活两个时辰,又是抬水又是拖桶,自从坐进高枕软褥的车舆,细嗅柔雅熏香,困累便止不住上涌,周身绵软。
  简珣唤了声“梅娘”。
  黄时雨下意识抬手揉眼睛却被一只比自己大一圈的手包住,挣不动,她不解地睁开眼。
  简珣的眼眸明亮而有神,直言道:“你手好脏,不怕把眼珠子揉瞎么。”
  脏?
  黄时雨睁大眼,目光落在被简允璋攥住的右手,食指与拇指的甲缝赫然藏着黑影儿,设色场的几捧井水明显冲不净积攒一整日的泥垢,而简允璋的指甲却干净透明泛着健康的粉泽,指头整齐圆润,漂亮极了。
  如此鲜明的对比,令姑娘家自惭形秽。
  黄时雨蓦地缩回自己的爪子,“谁像你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儿,就连指甲都是丫鬟定期修剪。”
  上回她就亲眼瞧见简允璋与白露相对而坐,含笑漫然聊天,这本也没什么,令她大为震惊的是白露居然在帮他修剪指甲,两手捧着他的一只手,无比熟稔。
  还是琥珀见多识广,解释道:“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都这样,不足为奇,其实何止手,便是脚也都不会自己动手,光是修磨的工具已不下七八种,我也想帮你修,可你总是不让。”
  黄时雨几乎要怀疑简允璋私下吃饭是不是也要人喂。
  “难道琥珀不帮你修剪?”简珣不喜欢梅娘这一刻的目光,仿佛他是什么四体不勤的纨绔。
  黄时雨摇了摇头,“我不习惯。”
  虽然与自己的生活方式大相径庭,简珣也不会大惊小怪,只如常道:“等会儿我帮你吧,你这指甲好多豁口,留着容易藏污纳垢。”
  “你自己都是丫鬟剪的,何来手艺帮别人,我怕你把我手指头剪了。”黄时雨甩开他的手。
  简珣并不将她的讥讽放在心上,反而认真解释:“我确实鲜少动手,可是见得多了自然而然学会,不信你让我试试。”
  黄时雨不依,才不要把手儿给他乱摸。
  简珣笑道:“你是不是害羞了,心思真多,我只是怕你弄脏床铺,谁让咱俩得睡一块。”
  “我又没要回来。”
  “旬假不回来怎么成,你可是我最喜欢的女人。”
  简允璋的戏有时候挺多的。黄时雨懒得同他掰扯。
  不过他说的也没错。
  再次提醒了她的身份。
  香雪居的丫鬟们备下香汤热水,黄时雨痛痛快快泡了个澡,冲去十日的辛劳疲倦。
  简允璋还有功课没完成,接她回家又径自去了书房,但并未明确表示今晚宿在何地。
  黄时雨理解为这是要睡书房的意思,便放松钻进拔步床蒙头大睡。
  不意睡梦中一阵窸窸窣窣,吵醒了她,缓缓睁开长睫,只见简允璋穿着寝衣,跪坐她身边,膝边铺着一方帕子,正认真修剪她狗啃似的指甲,一点一点地打磨光滑。
  帕子上已经积了小片甲屑。
  可见来了有段时间。
  黄时雨睁大了眼,“我要睡觉,明儿我自己剪,大半夜的……”
  简珣道:“别乱动,马上就好,再动我的锉刀可不长眼。”
  黄时雨凝噎,戚戚焉觑向他手里又尖又长的家伙。
  这么喜欢伺候人,她也是服气。
  没想到简珣除了精通按摩也是个修甲高手,没过多会子,黄时雨糟糕的十指焕然一新,连周遭毛毛躁躁的干皮也都消失。
  简珣包好帕子,扔去帐外的箧笥(竹制,收纳衣物鞋袜包括脏的)。
  黄时雨心道总算结束,连忙将大引枕置于床铺中央翻身朝里闭目养神。未料简允璋没完没了,回到拔步床又拉开妆奁下层抽屉,取绿萼梅香露为她按摩每一根手指。
  滚烫的指腹捏着姑娘家尖尖玉手滑动。
  黄时雨不寒而栗。
  只见她一把夺过香露瓶,倒在掌心,当着简珣的面胡乱搓一通,“看见没,我自己搽完了,现在可不可以放我睡觉?”
  简珣不知梅娘经历了什么,脾气变得愈发古怪,一点就着,“好,我不打扰你。”
  他帮她掖了掖被角。
  可她尚带着初醒的床气儿,他掖哪里,她就故意撑开哪里。
  以这种近乎幼稚的方式宣泄自己的叛逆。
  简珣哂笑,“敢问何处得罪了姑娘,我不是已经配合你扮演‘堂兄’,难不成非得老死不相往来,不在你跟前出现,姑娘才能解气?”
  黄时雨将脸埋进丝被一动也不动。
  简珣一把扯开,她拼了命再捂上。
  简珣道:“我明白你不甘心,可你一不痛快就拿我杀性子算什么意思,整天的受你堵噎,真当我是个软性子的是吧?就连好心帮你收拾两只脏爪子也没捞着一丝好。”
  “我让你帮忙了吗,我请你帮忙了没?”黄时雨的声音染了浓浓的鼻音。
  简珣道:“没有,是我犯贱。”
  他甚少下她脸面,没想到才顶嘴两句,黄时雨就没声息了。
  简珣再次扯开被子,黄时雨蜷着身子像只虾米,竟在默默垂泪,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他连忙将她翻过来放平,单手撑在她上方,轻轻擦了擦她眼角,“你今儿战斗力不行,竟有说不过我的时候。”
  “我不想看见你。”她别开脸。
  “那你闭上眼。”
  “……”
  简珣起身下床吹熄蜡烛,重新来到她身边躺下,“满意了吗,你仔细瞅瞅,现在还能不能瞧见我。”
  黄时雨噎得慌,翻过身背对他。
  简珣就给她讲故事,夜宿荒坟的书生醒来发现同伴的脑袋不见了,却还能对他讲话“帮我找找脑壳,帮我找找脑壳”。
  黄时雨缩成一团,胳膊当下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简珣将引枕递给她,“抱着这个。”
  她用力抱着引枕果然好许多。
  简珣又开始讲有一种精怪喜欢在人背后模仿熟人讲话,一旦听的人始终不回头,它就开始做局,只消把手搭在那人肩上问“你在听我说话不”,引人搭腔,搭上腔你猜接下来怎么着?
  黄时雨竖起耳朵,半晌没听到下文。
  一只手忽然搭在她肩上,“你在听我说话不?”
  直把黄时雨唬得弹跳而起,又被简珣按住,摔在了他怀里,两人紧紧地贴在一处。
  “你是不是有癔症啊!”黄时雨哭着捶他。
  简珣抿笑不答。
  等她发泄完,他才幽幽道:“别气了,快睡吧,我也有点害怕,总觉得四周黑漆漆的,脖颈发凉。”
  黄时雨缩在他怀中一动不动。
  简珣蹭了蹭她额头,相拥而眠。
  后半夜梅娘忽然开始呓语,似乎在经历什么难过的事,少顷,发展为饮泣,呜呜的,好不可怜,简珣搂住她哄了一阵子,啜泣声方才收歇。
  她含糊不清咕哝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