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哪里还有训斥下官的雷霆。
  “卑职凭本事考进的画署,卑职哪里也不去!”她眼里有怨也有怕。
  怨他说话难听,怕胳膊拗不过大腿。
  闻遇道:“好。”
  黄时雨夺回木盆,红着眼眶,绕过他径直离开闻大人的屋子。
  闻遇也呆了,直到发现姑母难以描述的目光,他讪讪垂下手。
  据理力争的时候爽,争完多少有些儿心慌。
  黄时雨提心吊胆,偷眼瞄了瞄两扇紧阖的黑漆木门。
  蓝素打量黄时雨明显泛红的眼眶,心口咚咚咚直跳,幸好跑得快,不然就要像她一样被训斥,同时有点儿幸灾乐祸,黄画员反应真慢。
  自觉没脸,黄时雨吸了吸小鼻子,兀自来到院子角落,坐在小圆杌子上走神。
  连一个外人都是如此看她与肃王。
  怨不得阿珣也这样嘲她。
  可她竟连“我与肃王清清白白”这几个字也不敢说出口。
  到底没底气,声气儿便也弱。
  纵然“理直气壮”顶撞上官。
  可是与肃王发生的那些事情,骗不了自己。
  什么都做过了。
  人家碍着肃王的身份才不好更直白讥讽她。
  她垂眸盯着自己的手指,漫无目的地扣着。
  在心里道,那又怎样,只要我不承认,那又怎样!
  咬死不承认,总比让人知悉真相来得令她好受些。
  “我想了下,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低醇的声音伴着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黄时雨满脸错愕,忙不迭起身,对不期然冒出的小闻大人弯腰揖礼。
  这就是个小丫头,根本不是那种招风揽火的女人,即便有错,肯定也是肃王的错更多,否则她也不会如此委屈。
  闻遇打量片刻才走过来,定定神,语气仿佛柔软了一分,“以后,肃王不会过来了。”
  可她的脸上并没有多少开心,薄薄的恍惚,仿佛一缕万般不由己的尘烟。
  黄时雨轻声道:“谢谢大人照拂。”
  眼前高高在上的大人是石上居的阁主,令人仰望的山巅,聪明的话应当说些谄媚之言,竭力奉承着,从他手指缝捡一点好处,即可受用无穷。
  她也想好好地表现,齐头整脸地展示,让他知晓她虽然根基尚浅,却也颇有才华不比旁人差的,不意,全落了空。
  就冲她今儿当着闻大人的面顶撞小闻大人,年底那正九品的祗候位置,是别想了。
  “你占理的事为什么要哭?现在,她们都当是我训斥了你。”闻遇沉吟道。
  “对不起,我一生气就有些不争气。”黄时雨回。
  “那,现在还气吗?”
  “不气了。”
  闻遇笑了笑。
  他撇了眼不远处隔扇后面偷听的脑袋,便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廨所。
  隔扇后,蓝素拧眉问:“你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不?”
  姜意凝摇了摇头,“听不清,观神情多半不是什么好话。黄画员都跑去角落冷静了,小闻大人还不依不饶追过去骂,真不至于……嗐!”
  蓝素不悦道:“哪里骂了,我怎么觉得还怪温柔的,黄画员自己搭错了脑筋犯犟关小闻大人什么事!便是骂两句又如何,揍一顿也使得。”
  姜意凝顿了顿,委实不想再与蓝素聊天。
  果然不出黄时雨所料,当小闻大人前脚离开,后脚她就被召去闻大人的屋子。
  “闻大人,卑职知道错了。”黄时雨垂着脸嗫嚅,做人哪能不通一点圆融,先认个错儿再说,“卑职知道自己名声不太好,您与小闻大人早有微词,却一直肯给卑职机会。卑职能有今日全靠您的栽培。是卑职情急,又想到种种委屈,才贸然顶撞了小闻大人,请大人代为责骂。”
  一口气说这么多,闻大人默不作声。
  黄时雨抬眸悬悬而望。
  竟有些楚楚可怜的味道。
  闻道芝微微歪着头,挑眉道:“小闻大人念你初犯,并未要治你的罪。”
  黄时雨小声道:“大人心胸宽广,卑职惶恐。”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这幅模样抛头露面,落进有心人眼里,你不招惹他们,他们也会招惹你的。”闻大人嗅了嗅茶香,慢慢道,“我说这话不是要劝你归家躲进垂花门,只是给你提个醒,这种事情会很多,你唯一能做的唯有牢记来时的初心,而不是自怨自艾。”
  “是,大人。”
  “甭搭理那些有话没话找你说的男子,也别给他们笑脸。除了严艺学,宋祗候,不必理会其他男同僚。”
  黄时雨抿唇用力点头,“卑职记住了。”
  “我说的男同僚也包括画阁的,比如……小闻大人。”闻道芝斜着眼凝视黄时雨。
  黄时雨继续应是。
  还算老实。
  已经不是姑娘家,是个小妇人了,按说也该有些知觉,闻大人上下端量黄时雨,见她唯唯诺诺,夹着尾巴,全无半分得意,仔细琢磨了一下,大约猜到了她在怕什么。
  正九品的祗候空缺。
  现下莫说夹着尾巴,给闻氏姑侄俩磕头都行。
  闻大人笑道:“画署官员提名奏请这事儿归我管。”
  所以,不用把闻遇放在眼里。
  黄时雨目光锃亮,“闻大人,卑职,再不会糊涂了。”
  她益发规矩地站直身子,垂着脸。
  闻大人含笑点点头。
  芝麻绿豆大的官儿当然用不着小闻大人奏请了。
  但他可以直接将黄时雨放在闻大人的位置。
  这么大的诱惑,易地而处,便是自己也不一定经受得住,所以闻道芝不想挑战黄画员的人性。
  只要给的足够高,人就能做出任何没有底线的事。
  没有例外。
  倘若有,定然是给的还不够。
  两日后,黄时雨被闻大人安排进藏画楼当差。
  再也回不到廨所,每天上衙也看不到那一院子花花草草了。
  画楼里不能养花,防止湿气浸润。
  不过这里相对热闹许多,每天人来人往,有做粗活的女工也有守门的婆子。
  这些女工的俸禄比普通画员的两倍还多。
  她们是一群技艺高超的匠人,有着独门的绝活。
  呵护整座画楼以及卷轴。
  黄时雨主要辅佐袁艺学在此抄记封存以及保养等实录。
  倒也闲适自在。
  朝廷担忧藏画楼过于自在,于是每年都会派专司稽查,谨防玩忽潦草。
  这里的“潦草”就是字面的意思。
  一旦发现字迹不符要求,内容敷衍,甚至有错字儿,轻则罚俸,重则打一顿板子丢官罢职。
  如此以来,谁还敢掉以轻心。
  负责稽查的官员多半为翰林院的清贵才子。
  不过遇到简珣的概率微乎其微。
  皇城那么多官署,什么六部大理寺御史台,哪一个权重不比画署高。
  简珣来画署相当于杀鸡用宰牛刀。
  说起袁艺学,一点不陌生,她曾负责画署考生试炼期间大小事务,与黄时雨算作脸熟,两人供职于此尚算和睦轻快。
  冷不丁被调了职,简珣比黄时雨更开心。
  藏画楼不比廨所,听闻每层都要持特殊令牌,严防程度仅次于皇帝的私库。
  除了第一层,其余皆严令禁止单人行走。
  而第一层,人来人往。
  那个神秘的“奸夫”,纵然有通天本领也没有勾引梅娘的空间。
  可以说除了皇帝以及闻氏的姑侄俩,谁也休想在这里施为。
  闻道芝携着两个小姑娘去画阁打秋风,捞了不少好处。
  蓝素与姜意凝又搬了两盆花。
  闻遇扫了她们一眼。
  “别看了,在藏画楼。”闻道芝摸了摸大侄儿给的银票,真厚。
  闻遇“哦”了一声。
  闻道芝不满道:“就一个哦?为了把她填进去,我可是得罪了陈都尉。”
  闻遇牵了牵嘴角,“五千两,已经不少,您再这么打秋风,我怕是养不起了。”
  闻道芝见好就收,拍了拍袖袋银票,“够了够了,我也没说要钱呀。”
  第76章 晕眩
  藏画楼一共分三层。
  第一层主要做为官员、女工的当值场所,处理大小事务,黄时雨和袁艺学的廨所即在此。
  最上面一层收藏古今大家名画,皇室成员肖像等,乃皇帝的私人藏画所。
  第二层为画署的裱画司。在此当值的裱画师,享有整个画署最高的俸禄,除此之外,每当重新装裱或者修复古卷,他们拿到的赏赐也令其他人等望尘莫及。
  袁艺学对这群人没啥好印象,技艺有多高脾气就有多糟。
  黄时雨对裱画师的印象仅限民间,就一个字“贵”。
  每家裱画铺子要价不同,唯一相同的点仅有贵,关键排期还长,至于要多长,那得看裱画师的个人习惯与技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