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肃王定眼瞥着她,“怕什么,不会遇到你家的简侍讲。”
  黄时雨斜挎着比她上半身还长的画轴,小小的脸上满是忧患,显得有些儿可怜。她垂眸道:“您的事儿他都知晓了,只是……只是还不知您是谁。便是为着殿下的名声,咱们还是回避些吧,总好过捅破窗户纸三个人都难堪强一些,也当是殿下发发善心,怜悯我了。”
  韩意淮闻言,拧了眉,问道:“他,为难你?”
  原以为简珣会休了她,不意一丝儿浪花也未掀起,现在想想,平静的背后未必没有刁难。
  若真如此,那他也不装了。
  黄时雨连连摇头,急忙撇清误会说没有,“他是个善性的,没有为难我,所以我也不能蹬鼻子上脸,再跟您牵扯不清。当初咱俩事出有因,谁也怨不得谁,可到底不是什么光彩事,就算为了避嫌……也,也不该再说话的。”
  “原来,认识我,是一件不光彩的事。”肃王很会抓重点,蓦地停下步子审视她,如此她哪里还敢继续走,有些着急看向引路的小内侍,眼里含着祈求,小内侍仿佛瞎了,只管闷头与金鹤往前走。
  “我跟你不一样。”韩意淮轻声道,“认识你,不论从前还是现在,都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事,哪怕从未得到过你承认,哪怕只能在阴暗角落见得不得光,我都不后悔。”
  黄时雨后背冒了一层虚汗,端正心神道:“见了光,对谁都不好。”
  “只对你不好吧。”韩意淮哂笑,给她理清楚事实,“你本就是我的,是简珣命好,拿的出正室的位置给你,否则我一定会让他死,断不能将你拱手他人。”
  “下官感激殿下成人之美,”黄时雨勉强牵出了一抹笑意,始终盯着青石板铺就的路面,“过去的事就过去吧,再牵扯下去,世人只会鄙夷下官,觉得下官是个祸害夫君搅乱画署之人。”
  “谁敢?”韩意淮哼笑了声,“既然见你,我定确保你安危。上回情急抱了你实非迫不得已,你怪我吗?”
  他几多无奈,不抱着掩着必然要被御医识破。任几个宫人内侍抱,可他站旁边也洗不脱嫌疑,干脆就坐实了,让御医慢慢猜去吧,反正他这辈子都猜不出。
  黄时雨不想再提,“下官不记得,也不会怪什么,只求殿下也忘了。”
  韩意淮噎了噎,这是个提上裙子便翻脸不认的坏女人,他早该清楚的,不禁颓然,复又打起精神,“方才你说‘搅乱画署’,是不是闻遇说了什么?”
  他现在就去把闻遇的脖子拧断。
  “没有。”黄时雨慌忙扯住他袖摆,“没有人在我跟前说什么,可这种事不说比说了更难堪,还要我复述旁人心里怎么想的吗?”
  她满眼祈求。
  韩意淮垂眸望着她攥紧自己袖摆的葱白小手,低低道:“这事儿怨我,设色场瞒得住所有人却瞒不了闻遇。他知悉此事等同闻大人也知悉。”
  他也懊恼那个心急的自己,吓坏了她。
  意不意外,肃王居然会站在旁人的角度思考为难的事了。
  黄时雨仓惶松开了手,却被他反握住,紧紧地,唬得她泪珠儿在眼眶直打转,忙回眸四顾,唯恐有什么大人物路过。
  “闻遇坏得很,他不找你麻烦便罢,倘若说一句难为你的话,我不会放过他。”韩意淮面色寒凉,冷冷道,“自己管不好手下,画署才闹出一堆丑事,德妃也罢,他被爬床也罢,都算他活该,却偏偏见不得我对你好,始终把你想的那么坏!”
  怨不得小闻大人的眼神那般不友善,黄时雨自苦一笑,又坚强地抿紧唇角,然而上头私事肃王说得,她说不得,哪里敢应承,却不得不澄清两句。
  小闻大人也就罢了,闻大人真真儿无辜。
  “闻大人是个才华横溢的女子,难得的端方清正上官,对我多番提携,一向爱护有加,从未因风言风语为难我。”顿了顿,又实话实说道,“小闻大人或许对我有微词,却也从未磋磨我。”
  这是怕他私下寻那二人麻烦。韩意淮“嗯”了声,“好,我不做什么。”
  黄时雨想抽回两只手,声音都染上哭腔,“不要这样,我害怕。”
  他不怕她怒极喝骂,却怕她含泪的一句“我害怕”,像是心脏被人用力绞碎了,痛得痉挛。
  韩意淮茫然松开了手。
  “别怕,我保证没人瞧见的,禄海也不会乱说话,可是……我想你。”他柔声低语,屈指轻轻弹去她腮畔泪滴,“御医私下向我言明你身子不足,难以受孕。”
  “所以,可不可以离开简珣?将来,他定会辜负你的。”
  黄时雨摇了摇头,“离不离开是我的事,不需要殿下干涉。”
  “你,是不是怕我趁机强娶?”韩意淮耐着性子解释,“不会的,我若只想得到你的人,还有简珣什么事儿。除非你嫁给皇兄,不然你跟谁在一起都没用。”
  她过于天真,一时不了解权利有多黑暗多肮脏。
  肃王给她的全是相对善的一面。
  只要肃王不谋反,不管做了什么,皇帝对他的处罚莫过于罚俸禁足。
  即便闹到杖责又如何,怎么打,打多重谁会知道。
  “丐婆被我抓到了,我知道你并不想听,可她留了句话给你。”韩意淮不让她走,捧了她纤薄的双肩,使她不得不面对他。
  黄时雨一怔,血色很快褪得干干净净,抬头看他,“我不想听她的事情,若是人还没死,您帮我捎句话给她吧。”
  “嗯。”
  “我不知她凭何觉得勉强将我和您凑一起有趣,但她自己觉着有趣的事,却成了我的苦难,一点也不好玩,我恨她。”
  那些日夜折磨着她的噩梦,无法对任何人诉说的委屈,瞬间汹涌袭来,彷徨的她终于咧开嘴哭了。
  是他不好,好端端为何要提丐婆。
  这两个字应该消失在她的生活里。
  再与她无关。
  韩意淮的喉结上下滑了滑,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做才能令她好受些,唯有携着无尽的思念,默默拥她入怀,一臂揽着她,一手扶住她脆弱的后背,任她发出压抑的哭泣,泪湿他衣襟。
  就让这短暂的一刻永远停留吧。
  他拥抱着她。
  可她清醒得那么快,宛若受惊的小鹿,无措地推拒着。
  而他,在这须臾的拥抱里沉沦,再一次迷失,低头寻到了她的唇,久违的熟悉的香腻温软。
  他的好,她不想要。
  她只一心受简珣的哄骗。
  许久,他才缓缓放过她微肿的红唇,仔细地擦干她眼泪,“遇到一个像我这么坏的郎君,真的很抱歉。倘若有什么天罚,定然是降临到我头上。”
  第85章 外室
  这个猝不及防的吻没有受到太多阻力,因为黄时雨并未过度挣扎。
  男女之间力道的巨大悬殊注定不会有结果,倒不如省些力气,护好了斜挎着的那副画儿,以免肢体的抵触损了它。
  她抿紧了唇等他结束。
  肃王永远不会懂,为了这幅画,乃至为了有资格画这幅画儿她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毕竟他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
  意识到黄时雨不敢乱动的原因,肃王猛然清醒,缓缓松开了钳制。
  黄时雨哂笑后退了一步,眉心微蹙道:“我们,这样到底算什么?”
  韩意淮回:“算我是你外室。”
  失、心、疯。
  她以袖擦了擦嘴角,疾步离开。
  他默立原地。
  辰时,静贵妃如愿见着了生辰的肖像。
  比想象的更美,相较从前略显浮夸的表达,黄诏侍笔下的她十分自然。
  这是一幅不曾过度美化的静贵妃,却又极其贴近现实中她最美的模样。
  一时间竟难说比旁的大画师好还是坏了。
  女人都爱美,自是希望一睹天仙似的自己,但真天仙了又根本不像自己。
  静贵妃眯眸打量半晌,转而看向神色略微憔悴的黄时雨,“你,胆子倒是挺大,竟将本宫画得如此丰腴。”
  黄时雨重新打起精神,让自己振作,上前揖礼抿出一抹笑,款款地道:“可是下官画的是真正的娘娘。娘娘美貌无匹,纤秾合度,腰细腿长。各花有各花的美,娘娘是一朵妍丽无双的胭脂点玉芍药,下官只是如实画了芍药,没有把芍药化成水仙。”
  如实画了芍药,没有把芍药化成水仙。静贵妃咀嚼着这句话,忽然就笑了。
  小丫头倒是不怕得罪人的。
  却偏偏说的又是实话。
  贵妃娘娘想要的从来都不只是好看的自己,而是真实又好看的自己。
  旁的画师固然能靠着精湛画艺取悦她,可黄诏侍却令她动容。
  静贵妃从这幅生辰肖像看见了没那么完美却千真万确美貌的自己。
  芍药确实不必非要摆出水仙的姿态。
  心腹宫人瞧得出自家娘娘的笑意不同于上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