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回去你吩咐小厮给净檀寺捐六十两香油钱,请大师每个月在寺中对山下村民施两次粥即可。”黄时雨吩咐琥珀道,“施到明年正月。”
  琥珀应是,记在了心里。
  一名拾柴老伯对告示空看半晌才谨慎问宝珠:“这位姐儿可否行个方便,告诉老朽上头说了啥?”
  时下乡民识字的并不多。
  宝珠回:“县大老爷规定以后不准上山打猎,但可以在附近拾柴。”
  听见可以拾柴,老伯神色松弛下来,笑道:“那就好那就好,我们这里没有打猎的人家,老爷们恩准拾柴就不耽误营生。”
  没有猎户,也就是并不耽误谁营生。可没有猎户……那昨日搜山的猎户窝是怎么回事?
  青禾感应到黄时雨的疑惑,解释道:“打猎的可不仅限猎户,每逢农闲,乡民也会进山采摘狩猎贴补家用。”
  一看就没真正过过穷日子,出身底层的青禾见怪不怪。
  黄时雨赧然抿了笑。
  她确实没经历那样的生活,但吃得苦并不少,年幼时也有过几年饥饿,却正因年幼,才仅有痛苦没有恐惧罢了。
  这日临近黄昏,经过大清理的山头突然蹿出个人。
  那人应该也没想到北面作画的官员会转到南面,两厢觑看,各自愣了几息,不等黄时雨等人有所反应,这人连滚带爬开溜。
  琥珀宝珠见状不以为意,青禾却像抓野猪似的将那人抓了起来。
  那人挥舞双手求饶,许是存在言语障碍,说的话极难分辨。
  黄时雨戴了帷帽,连忙制止青禾,这是个动不动就拔剑的狠角色。
  “青禾。”她喊了一声,青禾果然听话,将抽出的剑身重新塞了回去。
  不速之客顿知这群人以黄时雨为首,立刻转头朝她磕头,直至脑门擦破,血痕斑斑。
  “且慢,不要再磕。”黄时雨蹙眉道。
  宝珠竖眉呵斥:“我家大人让你不要再磕,听不懂人话是吧,那我可要打人了!”
  不速之客立时停下,战战兢兢,大着舌头开口说话了。
  不但大舌头还口吃,吐字艰难不甚清晰,几经比划,黄时雨等人方知他名半哑,以乞讨为生,也靠进山挖野菜抓点小猎物贴补家用,因不识字才违反规令,委实无意冒犯各位大人。
  半哑浑身脏污,衣衫褴褛,许是饿坏了,见众人没有伤他之意,竟主动讨要吃食。
  青禾自然不能让一众娇滴滴小女子出面,便掏出一把铜钱撒过去,“再让小爷我撞见,削死你。”
  半哑口里喃喃不停道着谢,手忙脚乱捡拾铜钱,唯恐漏一枚。
  立在原地的黄时雨满目思量,不着痕迹地挪到了青禾身后,轻声道:“我不喜欢被人打扰,方才他吓到我,你不准放他走,给我绑起来,以儆效尤。”
  众人不由诧异望向“骄纵”的黄大人。
  青禾倒无所谓,上官喜欢的娘们,他很乐意帮忙哄着,立刻变了脸,对早已吓瘫的半哑道:“小子,识相就别乱动,乖乖受绑,否则……”他拍拍腰上的佩剑,“小爷的剑它可不长眼。”
  半哑傻眼了,叽哩哇啦求饶却眼睁睁被绑成个粽子。
  黄时雨见状这才重新走了出来,横眉道:“你说谎!”
  她知道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便捡要紧的说:“青禾,你搜搜他的身。”
  做骁影卫的警觉性本就远胜常人,青禾闻言哪里还会迟疑,一步跨过去把人从头到尾搜个遍。
  除了一方洁白的熟绢,什么也没有。
  黄时雨仔细打量着熟绢,葱管似的玉指一寸一寸拂过,半哑双眸顿时闪了闪,神情阴郁。
  “你身上有股淡淡的味道,一般人不会注意。”黄时雨抬眸看向半哑,“可是我一闻就知是加了松油的藤黄地麻。”
  “藤黄地麻一钱五两银子,你哪来的钱买,买来又有何用?”
  除了调制舆图颜料,别无他用。
  “我猜……你也是画师。”黄时雨有许多不解,“既然要画舆图何不去水旱码头一带,为何来此?又为何鬼鬼祟祟,对我们撒谎?”
  青禾如临大敌,感激地看了黄时雨一眼,抽剑指向半哑,“你是何人?”
  眼见事迹败露,半哑双目迸发凶光,哪里还有方才的窝囊样,只见他就地翻滚,滚出半仗距离,怒喝出声撑断了浑身束缚,拔腿就跑。
  “站住!”宝珠和青禾紧追拦截。
  青禾大喊:“快去报官,抓南夷细作!”
  不是口吃也不是大舌头,而是不太会说大康的官话。
  南夷细作怎能让人真的跑去报官,那他必死无疑。
  只见他抄起地上一把碎石,朝远处的三个女子射过去。
  被他攻击的女子皆为普通内宅之人,哪见过这阵仗,柳儿当即小腿中招,跪扑倒地,黄时雨也未能幸免于难,腿上挨了一下就老老实实趴在地上了。
  落日的余晖很快融进黑暗,除了越来越远的打斗声,黄时雨此刻仅能听见虫鸣,还有琥珀和柳儿的呼吸声。
  “你们,还好吗?”黄时雨问。
  “我的脚崴了,站不起来。”只有琥珀回应。
  两人怔了怔慌忙去摸柳儿,一个听心跳一个探鼻息,高高跳到了嗓子眼的心又悄悄落了回去。
  柳儿只是半晕迷。
  且说打斗的那边厢,关键时刻,宝珠的身手令青禾刮目相看,也终于腾出手放飞骁影卫信号,火光冲天之际,南夷细作双目也灰了大半。
  动静之大,不多时骁影卫一个接一个闪现,没想到闻遇也在其中。
  他望着地上的三个女人,两个坐着一个躺着,便知都还活着。
  黄时雨很是机灵,指着前头的黑暗道:“青禾宝珠追着细作往那里去的。”
  闻遇点点头,四下一众侍卫呼啦涌过去。
  “我可以检查你伤口吗?”他将手里的鱼灯递给她。
  就着烛火萤辉,黄时雨看见自己的裙摆泅开了一大团深色的痕迹,是血。
  那些碎石子有的擦过皮肉,有的钻进皮肉,黄时雨是被钻进皮肉的那个。
  怪不得这般疼。
  在黑暗中惊慌里,她尚且自持,如今直面血腥,不禁肝胆俱裂。
  琥珀连忙安慰,“莫怕莫怕,小闻大人在这里,我们先看看有没有石子扎进皮肉……”
  安慰的话容易说,可她的手指在触及二小姐裙裾时就僵住了。
  小闻大人是男的。
  “腿重要还是规矩重要?”闻遇哼笑一声,神色平静地掀起黄时雨裙摆,卷起她的裤腿。
  琥珀的表情因为纠结而略有些扭曲。
  “我,我自己来!”黄时雨慌忙挡住腿,单纯是因为怕疼,唯恐闻遇粗手粗脚疼死她。
  “不会疼。”闻遇抬眸看她,以指按住她膝盖某处穴位,麻麻的,竟完全不疼了。
  他低声道:“你最好别乱动,这里按太久一整条腿就废了,再耽误下去,黄大人以后可能要拄拐上一辈子衙。”
  黄时雨果然愣住,一动也不敢动,僵硬地依偎在琥珀怀中,死死闭上眼。
  闻遇没想到她这么好骗,不禁失笑。
  怎么会有人相信按个麻穴就能把腿按没了?
  他收回视线,将注意力只放在伤口上,迅速清理涂药,再仔细包扎两圈,才缓缓松开了她的麻穴。
  剧痛瞬间奔涌席卷,黄时雨痛呼一声,翻个白眼,晕死过去。
  闻遇微微挑眉。
  这晚人赃并获,青禾宝珠立了大功,二人也不谦让,更不会忘了另一名大功臣黄诏侍。
  没有黄时雨,南夷细作可就要当着大伙的面溜之大吉。
  闻遇在琥珀复杂的目光中捞起黄时雨,负在背上,“走吧,还愣着作甚。”
  于是一人一个,将剩下的琥珀柳儿背走。宝珠和青禾则是被抬走的,南夷细作服用催发身体潜能的烈药,若非骁影卫及时赶到,二人小命休矣。
  然而服用烈药的副作用极度严重,细作被擒不消一刻钟便咽了气。
  清宁县的月光宛如凝在半空的羽纱,轻灵静谧,背上的人居然比月光还单薄。
  闻遇竭力不让起伏的心潮四溢,忽略后背连绵的感触,这种感觉令他想丢下她,却唯有闷着头往前走,攥紧了的拳头,松了紧,紧了又松开。
  明明很喜欢,为何又那般恐惧呢……
  来到山脚下,闻遇连忙将黄时雨松开,横抱起轻轻放在一块还算干净的青石上,淡淡道:“等你们家人来接吧。”
  留了两名护卫,他整了整衣襟,默默率众人提前离去。
  琥珀连忙揽着二小姐,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这种情况,仿佛多说一句都是在亵渎小闻大人。
  第95章 坦言
  南夷细作私绘大康舆图,宛如水花滴落沸腾油锅,噼里啪啦炸开。
  当晚全县十大关口戒严,各类凑请文书雪花似的飞往昙州府各县以及京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