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5章
  正好,也般配。
  第1269章 一战定西南(六)
  崔徽比她自己以为得心软许多。
  经年旧怨在母亲灵堂面前都化为叹息。
  她强撑着疲累情绪,垂首看着他。
  记忆中总是温文儒雅,满身书卷斯文气的父亲,居然也老了,而她已经失去了一位血脉至亲,剩下这个有个三长两短,她怕自己会在悔恨中度过余生。崔徽道:“母亲临终前……给你留了遗言。她说当年的事情,她对你的恨意并不多,只是恨天意弄人。”
  恨这个寻常人难以安生度日的世道。
  崔孝对她的话没什么反应,崔徽也懒得管他能不能听到:“母亲还说,其实她也有对你不住的地方。若非阿翁一生无儿,执念过甚,以你脾性,未必会去蹚那些浑水。”
  祖上干土匪的,能是什么好人?
  到了阿翁这一代,世道更加混乱。
  男丁都难养大,而阿翁一辈子又只有阿娘一个女儿,血脉延续太难。约莫是老天爷眷顾,他意外收养了一个童养婿,这童养婿又恰好有那些高高在上大人物才有的修炼天赋,阿翁不免起了其他心思。若这个女婿能出人头地,老崔家的过往不就能抹平了?
  子孙后代也能堂堂正正做人,而不是继续窝在深山老林,整天提心吊胆活像老鼠。
  久而久之,这就成了阿翁一块心病。
  而父亲,他也认同阿翁的打算。
  时过境迁,崔徽也尝试去理解父母苦衷。
  而母亲临终前也尝试解开女儿的心结。
  【有些事情,也不能全怪孝弟。】
  他待在寨子没什么感觉,但出了寨子,身世、地位、天赋、背景……这些赤裸裸的现实让他不得不正视。差距实在太大,大到他视若珍宝的人变成旁人皆可唾弃的渣滓。
  其他不说,单说儿女日后议亲,亲家因为这点糟践他的骨血,他光是想想都发疯。
  他的阿姊理当封号诰命加身,他的子女也该世袭官爵,这一脉崔氏能光耀门庭,自此之后,彻底摆脱盗匪的出身,无人再敢拿出身讥嘲说事儿。只是,他从未想过这条路要付出这么大代价,他如何能不恨横加干涉的祈元良?如何能不恨当了刽子手的自己?
  崔孝木然听着女儿的转述。
  无力哂笑:“她该怪的。”
  至少这次该怪的。
  崔徽不懂弦外之音,但也没深究。
  儿子给崔孝端来一碗温水,叹气:“庵堂物力有限,阿父先喝点温水润润嗓子,别将自己闹得太狼狈,怕阿娘看了会走得不安心。”
  崔孝沉默着喝完。
  将木碗递回去,他终于看清儿子模样。
  儿子被他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摸着两天没洗都是油光的脸,指腹下的肥肉鼓囊囊的,将少时俊秀五官强势撑开,看着**不止一个号:“这不是……中年发福么?”
  他蹲在老父亲身边,一人抵上后者两个。
  一年四季裁制衣裳都费布料。
  崔孝一言难尽挪回目光,用嘶哑的嗓音道:“你母亲还愿意认你,也是不容易。”
  克五喜欢好颜色,阿姊岂会没这嗜好?
  他这儿子刚出生就粉雕玉琢惹人爱,从婴孩一直漂亮到了少年,本以为花期长久,未曾想人到中年糟蹋成这副模样。儿子扭头看看棺材,嘴角微抽:“母不嫌子丑啊。”
  不至于他发福就不认他了。
  说起来,逢年过节团聚,母亲确实更亲近他的子女和大熊二麋,对他语言简洁,但他以为这是他成熟稳重的缘故。父母子女都上了年纪,再像以前那般搂搂抱抱不像样。
  崔孝望着棺材:“会嫌的。”
  阿姊说过孩子太丑她会不喜欢。
  儿子不忿咕哝:“那肯定是戏言。”
  越说越没有信心。
  他青年的时候也是十里八乡俊后生,只是生活太安逸就没管住嘴,短短半年脸颊就圆润两圈多,清晰下颌线离家出走。那年中秋家宴,母亲从庵堂过来团聚,看他眼睛都直了,表情似有千言万语,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如今回想,估摸着不是啥好话。
  他似小时候那般瘪了瘪嘴,正要辩解两句——他人到中年,子女过两年也能开枝散叶的人了,胖点就胖点,丑点就丑点,又不需要给人当上门女婿,媳妇不嫌弃就行——结果他的申辩还没开头,他就看到父亲移开视线。
  儿子:“……”
  崔止:“……”
  克五好颜色的毛病也未必全赖岳母。
  守灵之前,崔孝还要去处理一些事情。
  例如在山下等消息的。
  “若我久久未归,怕是要生误会,扰了阿姊最后清净。”崔孝弯腰捡起沾满灰尘的刀扇拍了拍。他闭眸再睁开,若忽略那双红肿眼睛,他面上已经看不到太明显的悲色。
  崔止起身相随:“小婿送岳丈一程。”
  崔孝看着跟上来的崔止,冷笑。
  “你倒是有胆量来。”
  崔止也坦然:“母亲头七未过。”
  若对方真不要脸,趁着自己送他下山的时候下黑手,崔止也只能自认倒霉。翁婿二人一路无言,崔止距离永生教徒几里的位置停下。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在谨慎观察。
  永生教徒多是乌合之众。
  乌合之众哪里懂什么排兵布阵?
  走到哪里都像是蝗虫过境,一片狼藉。
  区区散沙,难成气候。
  眼前这一支却不同。
  从各处位置也能看得出是经过人调教的,哪怕跟身经百战的正规兵马没得比,但跟散沙一般各自为战的乌合之众一比,还是胜过不少,怕是跟他这位老泰山有莫大干系。
  崔止正思索,老泰山出来了。
  做了守丧的打扮,一点儿亮色都被换下。
  崔孝道:“事已毕,走吧。”
  上山又是一阵沉默。
  崔止用余光暗中观察老泰山,心中暗叹对方心性坚韧,倘若躺棺材的人是克五,自己怕是很难短期恢复理智。老泰山不仅镇定下来,脑子里还记着正事,还专程去交代。
  他能理解对方,落在克五眼中怕是薄情。
  不消片刻,夜阑人静。
  崔止跟他小舅子陪着老泰山守灵。
  崔孝睨着儿子:“你在这里作甚?”
  儿子差点儿被呛住,不忿道:“便是我再‘物是人非’,阿父也不该在阿娘跟前嫌我。我是担心你又哭得天昏地暗……好心当成驴肝肺,哪日阿娘入梦定要告你一状!”
  崔孝道:“碍眼。”
  儿子气得额头青筋暴跳。
  但还是没干出甩袖走人的事儿。
  就算要走,也该是他爹走!
  崔止:“……”
  崔孝看着供桌,呢喃:“不会了。”
  这世上没人能让他这般失态痛哭了。
  头七这一夜过得格外漫长,崔孝不时看向门外,期待一阵夜风带来她的消息,但遗憾的是一夜无风至天明。崔止前两日就在山上择好一出风水宝地,还命人挖好了坟坑。
  “时间紧迫,来日再为母亲修葺新坟。”
  抬棺下葬,见新土埋坟,直至彻底覆面。
  崔孝将祭品摆好,望着还未刻字的墓碑怔愣良久:“阿姊,必不会让你等太久。”
  因为庵堂有事,崔徽提前一步下山。
  待处理完毕,左等右等却只等来她弟。
  “阿父和至善呢?”
  “姐夫他们不是跟你前后脚下来?”
  崔徽摇头:“并没有。”
  “这、这上山的路就一条,我方才一直在这儿,没见到还有人下来……”说着他就想再上山找找,他了解他爹的,除了大师兄就没认可过其他人当阿姊的夫郎,“阿父不会趁机跟姐夫摆老泰山的派头吧?他那性子……”
  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父亲可是给阿翁当过好几年副手的,所以诗书言灵学得再多,也无法彻底剔除土匪掠夺专横的本性,他这位姐夫要受无妄之灾了。
  崔徽寒了脸色:“我谅他也不敢!”
  说是这么说,但行动上还是诚实的。
  姐弟俩折返上山找了一圈。
  除了山顶那座新葺孤坟,并未看到其他东西。二人又仔仔细细找了一圈,终于在一处不显眼的角落找到一枚遗失玉佩。他紧张吞咽口水,手都在发抖:“姐夫的玉佩?”
  世家子弟以玉饰约束己身,轻易不会舍。
  更何况是他这位世家家长姐夫了。
  除了玉佩,二人又找寻其他的线索。
  “这把扇子……有字?”
  刀扇是他们父亲的。
  起初还以为父亲留下刀扇是为了陪母亲,所以检查的时候没仔细看,刚刚才发现上面写了字,而此前刀扇是空白的:“写了什么?”
  “借……崔至善……一用?”
  此刻,山顶的风有些喧嚣。
  新坟附近的狗尾巴草轻轻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