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1章
  前者还未查明真相,后者已经过去数月。但经过戚国国主的口,两件事情就这么轻描淡写糅杂到了一起,甚至连崔止临阵离开也有了逻辑严丝合缝的解释,实在是精妙!
  梅梦面上也有一闪而逝的诧异。
  国主仿佛没看到,兀自拉着梅梦的手:“倘若惊鹤还在国内监国,王都那边至少还有一个孤能信任的心腹,如今这般,倒是被动了。战败消息传回,怕是要发生哗变。”
  崔止的操作、钟离复的背刺、崔麋的立场,无一不将崔氏推到了悬崖边。崔氏有可能先发制人,要么趁着前线顾不到后方,紧急转移家资族人,要么撺掇守兵发生兵变。
  若是前者还好,若是后者——
  她相当于老家被人偷了。
  前有劲敌虎视眈眈,后有叛徒磨刀霍霍。
  这局面,怎叫她安心得下来?
  梅梦神色动摇,沉默反握住国主的手,无声安抚她的情绪。空气中紧绷的炸药噗一声消弭殆尽,仿佛从未出现过。戚苍看着君臣二人,内心暗暗耸肩抖掉一地鸡皮疙瘩。
  二人算是“重归于好”了。
  一番简单商谈,梅梦揣着满腹心事退下。
  一扭头就看到戚苍仿佛便秘多年的老脸,她无奈道:“你想笑就笑吧,我不气。”
  戚苍道:“老夫笑不出来。”
  梅梦刚要诧异戚苍这个乐子人也有几分体贴,戚苍那张嘴刻薄如旧:“老夫刚刚想起来一桩旧事,当年郑乔刚夺下庚国大权,踌躇满志,也想效仿那位孙大皇帝,劝学于老夫,老夫不耐烦那些文墨,于是当场就拒绝他了!”
  梅梦其实不想听郑乔如何,奈何戚苍这老东西双眼写满了“你快继续问老夫”的期待色彩,她只好强打起精神,顺着他意思问了。
  “你拒绝,他没生气?”
  “他自然生气,还说言灵乃是根本,不通文墨于武道也有障碍。老夫就说,老夫去庚国馆阁看过,发现这些言灵笔者都有毛病。当官的想给主君当怨妇,没当官的恨自己不是主君的怨妇!劝谏犯错主君的办法不是将刀架对方脖子上,而是撞柱以死威胁!”
  用某些话本的话来说——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大型的冷脸洗犊鼻裈。
  起初,戚苍也不懂话本为何会夹杂这种怪异的俚语,但一想到怨妇内心百结愁肠,行动上不带感情伺候家里老爷们儿吃穿住行,给对方管吃管住管睡,他就觉得太精妙!
  俚语不愧是俚语,精准!
  梅梦隐约知道戚苍在刻薄什么了。
  戚苍道:“老夫看那些深宅怨妇也是如此,一哭二闹三上吊,死给男人看。往往男人温柔小意哄骗两句,明知道‘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依旧傻乎乎信了。可老夫就是男人,老夫能不知男人什么场合愿意跟女人说好话哄着捧着?除了我那早死的婆娘,其他时候跟女人放低身段说好话,就是想睡她。”
  当然,绝大部分时候根本不需要他哄。
  女人反而会哄着他跟她睡。
  这就是权力的魅力。
  戚苍幽幽道:“君臣也同理。她现在愿意跟你说软话,也是她现在要利用你……”
  梅梦抿唇:“我知。”
  她如何能不知戚国国主此次质问的本意?她知道,但依旧自欺欺人。戚苍是忍不了一点,他好奇:“你如怨妇般将苦楚咽进肚子,此举能让你获得精神上的云雨之欢?”
  戚苍这话问得相当粗鄙。
  梅梦刷一下黑脸。
  戚苍道:“你猜郑乔怎么回答?”
  梅梦心里不想问,但还是鬼使神差问了。
  戚苍罕见露出一点儿迟疑之色,一言难尽地道:“郑乔说,要不爽谁愿意前赴后继做?明面上怕得要死,行动上却又诚实。又是敢于直言,又是撞柱死谏,一想到哪天主君替自己翻案,发现真相懊悔莫及,想到青史之上有自己铮铮铁骨,死都不怕了,浑身上下都梆硬。臣子会从对君主的恐惧失望之中获得亢奋,那是跟多少女人共赴巫山都无法获得的体验。老夫当时就对他说,你这人还怪好的……”
  这让戚苍很长一段时间无法直视郑乔跟那群文武的对抗,仿佛在看一场大型神交。
  世上怎会有如此淫乱之事?
  “你也在期待国主历经千帆之后,发现你才是那个对她最忠诚最贴心的臣子吗?”
  朝堂也是一个大型后宫啊。
  梅梦深呼吸,忍下要骂人的冲动。
  “我还没这么贱!”虽然过程是一样的,但出发点不同,梅惊鹤一生行为不过是为了践行自己的人生。只要是那个时间点出现的,就算不是戚国国主,也会是其他人……
  梅梦与对方是彼此合作更多。
  戚苍毫无诚意地哦了一声。
  他若有所思地提醒梅梦:“说起来,主上方才根本不过问老夫去留,确实仁慈。”
  戚苍在昨夜一战基本都在摸鱼,象征性打了一阵子,还未发挥全力呢,国主并未过问一句,反倒是尽心尽力的梅梦被过问了。戚苍这句“仁慈”的评价,听着甚是刺耳。
  梅梦:“……你想说什么?”
  戚苍笑得玩味:“惊鹤的圆满仪式……”
  话未说完就被梅梦厉声打断:“戚苍!”
  “行行行,老夫不说了。人各有命,你要是哪天死了……”戚苍上下打量梅梦,眼神透着几分不怀好意,“念在相识多年的份上,老夫要是没死就帮你收尸,跟郑乔葬在一个坟墓。你俩是作伴也好,当个邻居也罢,总归在一处,省了老夫哪天心情好给你俩上坟还要天南地北跑。一次性上了两人墓,也算是体谅老夫的老胳膊老腿了,哈哈!”
  只差告诉梅梦要给她做个阴婚。
  恶心了梅梦又恶心了郑乔,一箭双雕。
  梅梦被气到失控:“你有病!”
  有的还是大病!
  残兵刚收拢一部分,康国旗帜从地平线升起。西南盟军也顾不上甩锅问责,紧急收拾一番开始仓皇跑路。康国却像是逗弄上瘾了。
  跑跑追追,追追停停。
  每次都压着速度,刻意维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让西南盟军不敢彻底松一口气。他们只要稍微松缓神经,康国兵马立刻加速咬上残兵的尾巴,或是在他们想埋锅造饭补充体力的时候突然杀过来……一而再,再而三,士气沉到了谷底,趁乱逃跑士兵增多。
  两方兵马你追我赶,横跨数个州郡,从水路到陆路,从陆路到山路,从山路再转水路……期间也有几次浅尝辄止的交锋,康国兵马趁高昂气势杀一波人就立马撤退掉头。
  看着一日一日缩减的兵力,巨大压力几乎将西南盟军幸存盟友压得喘不过气。康国兵分两路,一路负责驱赶,一路负责拦截他们重归大本营的路。他们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后方援兵增援,或许能首尾呼应夹击康国兵马。
  揣着这份念想坚持了七八日。
  殊不知,沈棠这边早就将那战添油加醋传遍各方,里头还有已经认命的崔氏推力。
  各国国内留守势力心中打鼓。
  援军过来扭转战局的机会实在太小,送死概率更大。面对现实抉择,他们该咋办?
  更何况——
  永生教徒在各地兴风作浪,叛乱席卷各地,他们光是应付境内层出不穷的乱象都耗光了兵力与精力,哪里还能空出手去支援啊?对此,他们都保持微妙安静,拖延时间。
  拖延什么时间?
  自然是拖延前线残兵投降时间。
  只要此战真正出结果,就算告一段落。
  之后该认输认输,该赔偿赔偿,该臣服臣服,该上贡上贡……只要还能苟且一时,一时忍辱也不是不能接受。除此之外,他们对彼此的质疑也是一大因素。自开战以来,不少政敌世仇都因康国的压迫,不得不暂时放下恩怨,一致对外,可架不住又有更新!
  旧仇未报,又添新账!
  这种情况下,谁能大度不计前嫌?
  若非前线战事,恨不得生啖对方血肉!
  现在打输了,想着他们出兵去救人?
  门都没有!
  “报——”
  帐外传来士兵声音。
  营帐外来了个布衣武者,一箭射穿了哨塔,指名点姓要见一见主上。沈棠听闻消息过去的时候,公西仇已经先到一步。布衣武者赫然是多日不见踪影的关内侯公羊永业。
  “你是来找我大哥的?”
  若是如此,公西仇可要给公羊永业紧急加个号了。最好让这老东西一胎七宝,安安心心去养胎,别三不五时出来添乱。公西仇实在不想跟对方打了,跟对方是越打越丧。
  公羊永业视线越过公西仇,落沈棠身上。
  “钟离复呢?”
  沈棠道:“我就是。”
  公羊永业阖眼:“沈棠何在?”
  沈棠继续道:“我就是。”
  两个回答硬是让公羊永业气笑了:“老夫这一生,大大小小硬仗打过不知多少场,倒是头一次听说一方之主会自甘下作去敌人老巢潜伏的。沈君做派,倒让老夫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