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2章
  “你这是作甚!”
  “为我儿性命,我只能行此下作手段。”
  “女君既然愿意告诉栾某,此事还有转圜余地!”双方联合起来将奸细干掉,既能保证康国利益,也能保证母子二人平安。劝说他背节叛主是下下策,他也保不住他们!
  苗氏哭着摇头,晶莹泪珠飞溅。
  她又哭又神色难以启齿:“此事是我强人所难,是我厚颜无耻,但还请栾君可怜我儿年幼丧父,小小年纪就要撑起落败门楣的份上,莫迁怒他,一切都是我擅作主张。”
  直觉告诉栾信这事儿真的很大。
  严重程度从灭门抄家晋升到夷三族。
  “女君先不慌,先细细说来。”
  苗氏的眼泪进入中场休息,欲掉不掉:“但是如此一来,岂不要赔上栾君前程?”
  “不妨事,功名利禄本就是身外物。”
  如果说一开始还存了点侥幸心理,苗氏母子上门就让他感觉天意如此,所有不好的事情全凑到一块儿,继续逼他去面对两难抉择。
  他确实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苗氏眉头舒展几分,一把扯过儿子。
  跪在地上的小郎立马识趣膝行上前两步,哐哐磕头两下。栾信心绪纷乱,这会儿也没力气去拦他,尔后就听到小郎字正腔圆大喊一声道:“义父在上,请受儿子一拜!”
  栾信心中只剩下苦涩。
  “小郎何必如此?”
  小郎小声道:“儿子心中有愧。”
  栾信无奈虚抚他的发冠。
  心中有愧还拉他下水?
  恩将仇报,不外如此。
  不过,也罢了。
  自己与主上君臣缘分也要走到尽头,已经辜负一人,万不可让先主绝了血脉。不管是多大事,若能戴罪立功,消弭危机,自己拼死也要保住秋丞最后血脉,不叫他绝嗣。
  “日后要记得洗心革面。这世道危机四伏,人心之恶犹胜魑魅魍魉万倍。其实,安安稳稳活着就是幸事,总好过颠沛流离,尸骨无存。”栾信叮嘱一番,打算起身面君。
  既是泼天大祸,宜早不宜迟。
  小郎讷讷道:“义父不生气了?”
  “事已至此,气什么?”
  “以往是我误会你,文彦在世时说你淡泊名利,我却不信……若早知有今日……”苗氏热泪又滚下来,给儿子使了眼色,儿子立马心领神会又是两个响头,她趁势说道,“我儿得了郡公,日后必定会孝顺栾君如生父。”
  栾信看着她都没力气说话。
  眼皮浅薄,一个郡公就能让母子干傻事?
  康国民间不知道有多少主上耳目,此事就算不捅到自己这里,迟早也会东窗事发。
  他怒道:“糊涂!”
  不想着亡羊补牢,还想着春秋大梦?
  苗氏柔弱可怜:“……我一个妇道人家,不知朝堂大事,但也晓得利弊。文彦去世多年,沈君能容下我们一家,已经是宽宏大度,突然下旨施恩,必有深意。接下恩典会让栾君为难,但……我儿性命也要紧,又事关一门荣华,便只能厚颜承了这份天恩。”
  用帕子擦了擦泪水。
  “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实在需要它。虽说栾君时时照拂,可总有顾不到的时候……若有个爵位傍身,外人也不敢随意轻视了……”
  栾信的脑子彻底卡壳。
  苗氏说的内容跟他想的南辕北辙。
  “什么天恩?”
  难道不是泼天祸事?
  “不久之前,王庭要加封我儿为郡公。”
  “不久之前?”
  他闭眼,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主上突然加封秋丞长子,怕是知道什么。
  栾信沉下脸色:“你可知为何加封?”
  苗氏道:“自然有猜出几分,这郡公不可能是看在文彦的面子上,思来想去只能是栾君了,更甚者——它本就该是栾君的爵位。于情于理,我们母子本不该领受的……”
  栾信打断她的话。
  “女君可知文彦公之死真相?”
  “他是自尽的。”
  “他是被人诱骗自尽的!”栾信神色严肃凝重,“如此,女君也要当这个说客?”
  苗氏没想到他敏锐到这个程度,好在她也有心理准备,一改刚才柔弱无骨的可怜寡妇形象,起身直视栾信:“此事,我早已知道,但这又如何?秋文彦泉下有知,也只会拍手称快,道一句‘死了多年仍能压过大房一头,畅快’!区区杀夫弑父之仇而已!”
  一句话差点儿将栾信噎了个仰倒。
  “区区杀夫弑父之仇?”
  “难道不是?不是沈幼梨,也会有别人!或许是吴昭德,或许是没听过名字的!你们男人都说成王败寇,愿赌服输,宁死不降多有气节,殉城殉国更是荣耀,那么栾君可有想过妇孺幼子会如何?哪个斩草除根不杀其子嗣?其妻妾能被赏赐给有功之臣当妾室还算善终,若丢下去给将士享乐呢?你是没见过?还是秋文彦他不曾做过?自己赢的时候说愿赌服输,自己输的时候怎么不说愿赌服输了?”
  小郎的震惊不比栾信少。
  也没人告诉他这还隔着杀父之仇啊。
  栾信道:“女君对文彦公有怨气……”
  苗氏咬牙:“何止是怨气?他死了还能替我儿挣一份荣耀,他在九泉之下,不想笑也得给老身笑起来!夫妻一体,我哪里不想跟他共生死?他当年有给我机会?他心心念念的,永远都是赢过大房,赢过大房,何时想起我,想起被他丢下的儿女?他这一生掐尖好强,我跟他吃了半辈子的苦,忍受他的薄情寡义。是他自私自利先辜负的我,是他欠我的!”
  栾信:“……”
  莫名有种感慨,果然是姓苗的女人。
  “你猜去岁我儿高热是怎么镇住的?”
  栾信道:“请了名医?”
  苗氏冷笑:“我去砸了他牌位。”
  高热惊厥这事是真的,砸牌位也是真的,不过两件不相干的事情被她凑一块儿了。
  苗氏适时缓和语气:“我知道你对文彦尽职尽忠,让你接受这些是强人所难,但还请你不要阻拦!这个郡公关乎我儿,关乎子孙后代富贵,文彦经营一生都没能给他的。你说我利欲熏心也好,但这只是一个母亲的私心。所以此事,我只能对你不住了……”
  栾信眸光转向小郎:“小郎怎么说?”
  是他爹,还是他的爵位?
  小郎吞咽口水,避开栾信尖锐目光。
  苗氏护在儿子身前,在栾信二人都没防备的情况下,一把将儿子腰间佩剑拔出,一副光脚不怕穿鞋的架势道:“你问他没用!栾公义,你今日要想为你旧主讨什么公道,坏了我儿的好事,你今日前脚踏出去,我们母子后脚就自尽于此!横竖我是卖夫求荣,他是卖父求荣,此事传扬出去母子也不用做人了!”
  要是栾信跟沈棠闹掰,他们母子就要鸡飞蛋打。以前没希望还好,这有了希望又要眼睁睁看着到嘴的鸭肉飞走,搁谁谁能受得了?
  栾信脑子混乱成一锅粥。
  “我——”
  苗氏反手将剑身横在脖颈前。
  小郎咬咬牙:“义父!”
  栾信哪里能想到会是这么个发展?
  苦主母子以死相逼,简直是倒反天罡。
  栾信:“……当真是你们自愿?”
  “难道还是谁亲自授意?老身倒想,可惜男人不争气,没给老身挣来这份荣耀。”
  栾信:“……”
  看这个架势,他不信都不行。
  小郎看他没有退让的意思,心中一狠,也想以死相逼,奈何腰间佩剑被亲娘夺了,义父的佩剑也夺不走,他只能将脖子往前一伸,跟母亲共享一把剑:“义父,您就应了吧。您看,这事儿说起来实在是不体面,咱仨这样僵持也难看。您要是过不了心中那一关,回头父亲再入梦骂人,儿子就去问问他对此事看法?届时,您再考虑其他如何?”
  莫名像三个贩子讨价还价买年猪。
  亡父秋丞就是被称斤论两的猪。
  栾信几乎是被赶鸭子上架。
  “……我应就是。”
  再不应,真能出人命了。
  “还有一事——”
  苗氏见计划成功,这才拿出袖中物件。
  那是一束乌黑亮丽的头发。
  “这头发,谁的?”
  “是沈君给的……什么意思,想来栾君最清楚不过。老身刚知道的时候,也很气,但看到这束头发,又听到说可以将它拿去文彦坟前烧……即便是老身也要叹服一声。”
  哦吼,公义这次真生气了?
  夙兴夜寐顶着黑眼圈办公的沈棠如此想。
  因为栾信这会儿——
  手中攥紧从苗氏手中夺走的发束,另一手提着剑鞘,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就不太对。
  第1385章 你说这对吗?(上)
  “公义怎么来了?”
  沈棠说着将手中的笔放下,冲暗中做了个手势,示意护卫尽数退下,此地不需要他们。栾信今日入行宫,气势汹汹,自然会引起护卫戒备。若是他这时候敢做一点出格的举动,护卫立刻就会将他擒拿,甚至是就地格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