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只站在道德高地骂人。”
  陆觉一摊手:
  “但有的时候真相扑朔迷离,这一刻的高地,下一刻说不定就成了洼地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祁洛又该死地想到了以往误会林星的种种。
  他该去道个歉的。
  但她不记得,应该也不需要。
  更何况,没有他祁少校主动低头的道理。
  祁洛神色郁郁地转着笔,金色钢笔在他修长指间辗转腾挪,灵活翻飞,舞得太过,反而多了种烦躁意味。
  钢笔倏地停在指间,沉甸甸,冷冰冰的。
  一如她颤抖着说自己不会写字时,凉得刺骨的手指。
  祁洛垂眼,忽然将笔放下,拎起椅背上的外套,起身往外走。
  陆觉下意识看了眼时间,还没到下班的时候。
  陆觉:“祁少——”
  “除非虫族今天就进犯首都,否则明天之前,不要找我。”
  门扉合上了。
  ……
  门口传来开门的声音。
  林星正在厨房里边炖着汤,边捧着本书读。
  祁洛一进门就闻到了满屋飘香,他径直来到厨房,一眼就看到林星搬了个椅子,靠在灶台边上。
  她面容恬静,眼睫低垂,一手托着书脊,一手按着书页,柔白指腹从书页下方轻轻擦过,一页纸就被她轻飘飘地翻了过去。
  灶上砂锅里不知煮着什么,热腾腾地冒着人间烟火气,模糊了她的眉眼。
  岁月静好。
  她看的书是他随手摆在床头柜上的,之前看了一半。
  是一本忘记谁送的诗集。
  勉强记得里面有一句诗,好像是“我穿过花与水来拥抱你”,他第一次翻看只觉得矫情,扔到一边没再看。
  直到林星从他生命中消失的那段日子,那些莫名其妙失眠的夜晚,他夜夜都来这间公寓独处,心绪实在难以排解时,才又重拾诗集。
  随手翻开的页面一语成谶。
  它说:
  “回忆浑似枯朽白骨,荒原高风穿之有声,深秋寒雨敲之有音,然唯有我叩你白骨,不见回应。”
  可是林星不是白骨。
  现在的林星,活生生地在他面前。
  祁洛想,他也不是不能,妥协一次。
  他欠她那么多次了。
  这一次,就让他来做那个低头的人。
  第14章 羊排汤
  林星听到了厨房门被拉开的声音,她抬眸,和祁洛对上视线。
  隔着氤氲蒸汽,祁洛缓缓走进来,在她面前蹲下。
  林星低头,看到一双鞋被摆在厨房冷白的地面瓷砖上,簇新,款式和自己那双旧鞋一模一样。
  她垂着眼睫:
  “给我的?”
  “嗯。给你的。”祁洛骨节分明的手指微抬,看样子像是想替她穿上,但最终还是收了回去,蹲在地上抬头看她,“你穿上试试。”
  林星犹豫片刻,将诗集放在一边,弯腰穿鞋,二人的距离倏忽拉近。
  她本以为自己弯腰,蹲在面前的祁洛会后退避让,他也确实作出了后退的动作,但他退得缓,她进得疾,双方额头就这样清脆地碰在了一起。
  “嘶——”
  林星双手抱头,弓着腰,浑身打颤。
  “没事吧?”祁洛自己也疼,但他没顾得上,下意识抬手去揉按林星的额头,“磕到这里了?”
  “没事……”林星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她没想到祁洛的脑袋竟有这么硬。
  等她缓过些许,抬眼看到祁洛发红的额角。
  她自己的额角肯定也红了。
  “我去拿冰块。”祁洛说着匆匆起身,他打开冰箱下层冷冻室,不出意外看到了卡片被动过的提拉米苏,神情一滞。
  蛋糕被扔的那天,他站在垃圾桶旁边,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最后终于找到了说服自己把它捡回去的理由:
  他只是不满每年都会有的蛋糕,被她就那样弃若敝履。
  他可以不收,她不能不送。
  赌气的祁洛将蛋糕带回别墅,因为这玩意进过垃圾桶,尽管并不影响吃起来的口感,祁洛还是觉得心里膈应,下不去口,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将它放到了平时很少来的公寓里。
  他想,等明年收到新的蛋糕,他就把这个旧的扔了。
  后来,有好几次无眠的静夜里,他开着冰箱门,屈膝坐在被冷藏灯照亮的一方地板上,盯着用印刷体打印的卡片和不再新鲜的蛋糕,看了很久。
  冷气一寸寸侵入皮肉,橘色灯光映着一张失魂落魄的脸。
  他好几次都想尝尝,她做的蛋糕,到底是什么味道。
  三年了,他一次也没有尝过。
  可直到最后,那块提拉米苏还是完整的、四四方方的一块,静静地在冰箱里占据了极具存在感的一角。
  他怕吃完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了。
  见祁洛长久地凝视着冰箱里的蛋糕,林星不确定他是不是不喜欢别人碰它:
  “抱歉,那块蛋糕我是无意间翻到的,一时好奇,就看了看卡片上的内容,别的什么都没动。那个,对不起?”
  祁洛肩膀一颤,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欲盖弥彰地将冰箱门合上,强作镇定:
  “……没事。就是放的时间有点久,我担心你要是拿出来吃,会吃坏肚子。”
  他想,没事的,会有第四块蛋糕的。
  会有……的吧。
  二人默契地谁也没有提拿冰块的事情。
  林星穿上鞋,在厨房里来回走了几步:
  “谢谢你,很合脚。”
  不等祁洛脸上浮现出喜悦,她又问:
  “请问,这个多少钱?”
  祁洛的笑意仓促凝固,喉结滚动,别过眼去:
  “送你的。就当……庆祝你乔迁。”
  “……哦。”林星觉得他说是庆祝,表情却并非如此。
  但她没有戳破。
  气氛变得有些古怪。
  就在这时,计时器叮铃铃响起,是预设的四个小时到了。
  林星忙去关掉计时器,将灶台的火熄了,又去找湿抹布端砂锅。
  “我来吧。”祁洛怕她被烫到,抢先一步端起砂锅,状似随意地问,“煮了什么?”
  林星转身去盛饭:
  “羊排汤。是谢礼,谢谢你肯帮我。”
  其实还存了点私心,就是她自己也馋了。
  “挺好。”他干巴巴地说。
  挺好的,就是有一点不好。
  她忘记了,他不爱吃羊肉。
  以往部门聚餐的时候,羊肉从来不会转到他面前。
  她会不动声色地把它转走。
  拿起千斤重的筷子,祁洛正打算勉为其难喝几口汤,就见对面的女孩已经给他盛了满满一大碗肉,客客气气地放在他面前:
  “第一碗给你,感谢你对我的照顾。”
  言辞间是在贫民窟摸爬滚打出来的、带着些社会气的客套。
  真诚,但对他来说太过疏离。
  他接过碗,硬邦邦地点了点头:
  “不用谢。”
  他有些绝望。
  连他都被她带跑偏,加入了客套的死循环。
  林星给自己也盛了一碗。
  祁洛很担心,她如果满怀期待地问他好不好吃,他该怎么回答。
  她给他送蛋糕的时候,也曾双眼亮晶晶地向他讨要感想。
  但他的态度太差了,不仅转手送给了陆觉,竟然还说要举报她。
  实在是不太妥当。
  他都想好了,这一次,如果她问他,羊肉好不好吃,他就算讨厌腥膻,也会硬着头皮吃完,然后笑着告诉她,她的厨艺很好,他很喜欢。
  下次还想吃,不过她可以做点儿别的。
  他还会告诉她,他喜欢吃什么。
  如果她愿意做,他会吃得干干净净。
  不会再送给别人了。
  可直到第一块羊肉送到嘴边,也没有等到她的问话。
  祁洛抬头,看到对面的女孩已经快把头埋进碗里了,吃得很欢,依然是叫人看了都有食欲的吃相。
  他恍惚地意识到,她已经不关心他的喜好和感受了。
  她在一点一点,离他越来越远。
  眼底泛上微红,祁洛低头,掩饰性地咬了一口羊肉,然后一口一口,将整碗羊肉吃得干干净净,汤水也一滴不剩。
  平心而论,加了姜片和葱丝的羊肉汤鲜美可口,腥膻味已经很淡了。
  但他依然有些反胃。
  他死死攥住筷子,低着头,强忍着不适。
  林星注意到了他的反常:
  “怎么了?”
  “……没事。”他哑声回答,直起身,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有胃部还在微微抽搐。
  见他好像真的没事,林星才松了一口气:
  “我还以为不合你胃口——对了,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需要我做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