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嗯。”
  待人走后,江晚璃即刻吹熄了蜡烛。
  正在桌前读地方志的林烟湄纳闷道:“阿姊又不困,怎就灭了烛火?”
  她读的正入迷呢!
  江晚璃摸着黑抽走了小鬼不舍得放手的书册,手覆上小鬼的腰,推着人往前走:
  “上床罢,演戏要演全套。喜欢书,日后我买给你,想看什么有什么,不差府里这一点。”
  “哦。”林烟湄随人一道坐在床边,脱外衫时随口问着人:
  “阿姊先前说喜欢看《考工记》之类研习技艺的杂书,我刚才也想学习一二,但在你的藏书架前找寻半晌,除了兵书就是地方志,没见你说的书呀!”
  江晚璃闻言,呼吸倏地乱了方寸,心跳也陡然提了速,得亏黑夜包裹着她,也掩盖了她的惊惶:“许是我娘反感我不务正业,把书换了罢。”
  她们住的是楚岚的房间,屋内皆是楚岚的藏书,江晚璃哪里知晓这儿都有哪些书册?
  “那你娘好蛮横霸道。”
  林烟湄身子一歪,枕在了江晚璃的大腿上撒娇:“阿姊,睡多了头晕不舒坦,你给我按按头?”
  “好。”
  江晚璃答应的特别爽快。
  小鬼主动送头上门,她必须逮着机会报了前几日小鬼用搓狗头手法撸她脑袋的仇!
  她嘴边涔起狡黠得意的一抹笑,一双手沿着头顶发缝穿插进小鬼的发丝间,而后,突然发了羊癫疯似的,大幅度的搓揉起来。
  “阿姊好好揉!”
  林烟湄始料未及,挣扎着想爬起来的刹那,江晚璃竟先她一步,拿大腿压住了她半边身子,还不忘挑衅:“湄儿觉得这样不得劲?那我换个手法,躺好莫动。”
  说罢,她抽出一只手,沿着头发生长的方向顺了顺,旋即,又伸出另一只手挠了挠发根,最后辅以全掌心贴头皮的温和拍拍:“可还舒服?”
  “咯吱…咯吱…”
  林烟湄专注于咬牙切齿,根本没理她。
  睚眦必报的臭阿姊,这撸狗动作可比她的娴熟许多呀!
  “什么动静?”
  江晚璃撸了许久,才留意到耳畔的响声不对劲,她俯下身,借着月光仔仔细细打量着偏头小憩的林烟湄,发觉小鬼的腮帮绷得死紧,忙垂手捏开了林烟湄紧抿的小嘴:
  “干嘛呢?松松牙,好大的气性。”
  “嗷呜!”
  林烟湄仰起脖子,张开嘴就朝江晚璃的手咬了过去。
  江晚璃飞速缩回手,下意识后仰身子躲开人后,还不忘警觉地提防了小鬼半晌,确认小鬼无心再闹后,才幽幽抱怨:“你吓坏我了,小疯子!”
  闻言,刚想偃旗息鼓的林烟湄顺手抄起枕头就往江晚璃那边招呼:
  “哼,你还嫌我!分明是阿姊戏弄我在先!”
  “好好,我的错我的错,不闹了小祖宗,咳咳咳…不闹了!”
  便是此时,窗外一道虚影“嗖”地闪身不见。
  林烟湄余光瞄了眼地板上映着月光的摇晃树影,倏尔泄气般瘫软在床头,叹出了悠长的一口气:“呼…累死我了,演戏好难。”
  “嗯?”江晚璃被她折腾糊涂了:“什么演戏?”
  林烟湄贼嫌弃地白了她一眼,才朝窗边努努嘴:“喏,刚有人来听墙角,我适才仰躺着瞅见个人影,这才跟你闹的。小姐妹打打闹闹,方能消弭你娘的戒心,不是吗?”
  “呵…”
  知晓原委的江晚璃猝然失笑,拿额头蹭了蹭林烟湄的鼻尖:“鬼精鬼精的。”
  林烟湄顺势搂住了江晚璃的后背,慢悠悠在床上晃着身子:“阿姊。”
  “你说。”
  江晚璃跟着她的节奏一起摇摆,忽觉心神转瞬松泛了几分。
  “你喜欢小动物吗?比如猫猫狗狗?”
  “喜欢。我养…我之前养过狗。”
  江晚璃险些将她在宫中养着狮子狗的事说出口,话到嘴边忽然想起她现下身处之处没狗,这才将真话憋了回去。
  “那,等我们安顿下来,再捡条小猫小狗养好不好?”
  林烟湄的话音染了伤感:“我想豆饼和点雪了,也不知道婆婆入城后,那俩小家伙给了谁养。”
  “好,都依你,只要湄儿高兴,养十只八只也无妨。”
  话音未落,呼呼风声穿透了屋子,原是一阵旋风过境,将朝西的窗子吹开了。
  “我去关窗。”
  林烟湄踩着鞋子下了床。
  伴随着吱呀一声响,书房的花窗被人合拢,顺带落了窗挡:“可有异样?”
  “回主帅,太女与那林姑娘有说有笑,常在床榻嬉闹,瞧着关系甚为亲密,今日未见异样。”
  楚筠对闺阁私事没多少兴致,充其量对林烟湄的身份有些好奇,不过她已给太后递了密折,这查人身份的事自有人去办,也无需她再操心。思及此,她摆手挥退了下属:
  “盯梢切忌频繁刻意,免得开罪人。岚儿的腿子时得换药,莫忘了。”
  “是。”
  “唰啦啦…”
  呼啸狂风卷来浓云遮蔽了月色,一场疾雨猝不及防地落了整夜。
  转天晨起,天色放晴,海棠的残碎花瓣落满了小院。
  洒扫的杂役拎着扫帚,蹑手蹑脚地打扫着院中落花和积水,生怕惊扰了房内的贵人。
  直到辰正时分,管家领着人来送早饭,见几人还没打扫完庭院,面露不悦地嗔怪:
  “怎这般磨蹭?”
  杂役垂下头告罪:“是娘子们没动静,我们以为她们没醒,不敢闹出大响。”
  “没醒?”
  管家仰头瞧着早爬上梢头的太阳,眸光骤凛,撒丫子就冲向正房。
  “哐当…”
  房门一推就开了,内里非但没落锁,更是连个人影都没有!
  “糟了!鸣锣示警,即刻禀告主帅!严守府内各门,只进不出!”
  她厉声吩咐着侍从,又快步冲向了厢房,急于确认楚岚是否还在:“哐啷!”
  待一脚踹开房门,她迎面对上的,竟是从床上惊座而起、满面怒容的楚岚。
  “放肆!谁给你的胆子闯我卧房?”
  “姑娘息怒,是属下冒犯了,晚些再来给您赔罪。”
  管家见着人还在,诧异之余,悬着的心亦踏实了八分,她拱手告过罪,又匆匆奔向了书房。
  一夜未出房间却也没敢入眠的楚岚垂眸轻笑了声,管家这心神不定的焦灼神态已然表明,江晚璃她们顺利脱逃了!
  不愧是太女,走的时候并未闹出响动,她竖着耳朵听了一夜,还以为大伙不想冒雨夜行,根本没行动呢!
  了却一桩心事,楚岚复又躺倒,将被子蒙过头顶,遮住日光,想补个回笼觉。
  “哐当!”
  她的眼刚刚闭紧,可怜的房门竟又被人踹了一脚。
  只是门声之后,再无其他响动。
  不知怎得,被窝里缩着的楚岚莫名心慌,根本不敢探头出来瞧,是何人要扰她清梦。
  “我千防万防,竟忘了家贼难防。我儿好能耐,胳膊肘外拐不说,还跟你老娘耍起心眼来了!”
  楚筠在门口站了须臾,发觉楚岚躲在被中不动,便负手踱至床边,下了最后通牒:“自己起来走,还是等我押着你走?”
  锦被的内里被楚岚的指甲抠出了一个大窟窿。
  这是被人瓮中捉鳖了呀!
  她娘的脑子可真好使,这么快就猜疑到她身上了?
  楚岚认命般阖眸深吸一口气,迅速抖开被子,坐起身垂头卖乖:
  “阿娘莫恼,孩儿去您房里问安,哪有劳动您的道理?您若心绪不佳,孩儿自当竭力为您宽心,别说站着走,就是膝行,孩儿也会咬牙照做…嗷!阿娘,耳朵!”
  一番话听得楚筠浑身起了一串鸡皮疙瘩,她懒得跟人废话,揪着女儿的耳朵就把人往外拎,一路上咬牙切齿,喋喋不休:
  “我就不该心软,放你在此养伤!抓回来当晚就该把你拎到祠堂,审出你出逃的路线!此番是为娘大意了,但老娘吃一堑长一智,你就自求多福吧啊!”
  楚岚捂着耳朵一路趔趄,疼得呲牙咧嘴,但骨头特别硬:“娘在说什么,女儿听不懂啊!”
  “听不懂?无妨,娘慢慢教你。”
  楚筠冷笑一声,指尖较着劲又在楚岚耳垂处拧转一圈,随口吩咐身侧副将:“清出演武场,备好刀枪剑戟,少帅出走半载,恐误了功夫,老娘陪她练练!”
  此令过耳,楚岚只觉眼前一黑,她悔不该没跟江晚璃走啊:
  “啊?…救命…救命啊……”
  当日,使君府东墙内的演武场上,有个可怜的娃娃被刀枪锋利的尖头逼得节节败退,连滚带爬,鼻涕眼泪哗啦啦流个不停,直冲云霄的讨饶声好不惹人怜。
  而城外西山脚下三教九流云集的庙会街头,晌午传出了连绵忧伤的一声苦叹,此叹之凄楚,只消听一耳朵就会感染路过的人添七分忧愁,可怜劲儿足以与楚岚的告饶声媲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