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发出这声哀叹的,非是旁人,而是本该腰缠万贯,私产千万金的江晚璃。
  不为别的,她逃出府后就命乌瑞孤身前往钱庄支取现银,以用作逃向他处的路费。
  结果,乌瑞天没亮就兴冲冲去了城内钱庄,直到晌午才垂头丧气地赶到落脚点,给江晚璃带回来的,却是个堪比五雷轰顶的坏消息:
  “姑娘,钱庄说您的账目被上头提走封禁了,一文钱也取不出。”
  闻言,好端端站着的江晚璃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这钱庄里存的,可是她偷摸做买卖攒的私房钱!
  是京中哪个杀千刀的动作这么快,竟封了她的账!
  亏大发了不说,单是眼下这关就过不去,她身无分文,还有一群下属要养,要如何活呀!
  “阿姊,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偏巧此时,林烟湄把她当成了准心骨,抬起水汪汪的大眼巴巴望着她,求她拿个主意。
  不会看人眼色的乌瑞也随声附和:
  “对呀,姑娘您拿个主意,咱往哪边走?再耽搁使君的追兵恐要摸上来了。”
  江晚璃心底叫苦不迭,她也想问问大伙该怎么办呀!
  第35章 乌瑞:殿下找了个奇女子呀~
  “老楚,楚大帅,殿下人呢?!”
  自京城率羽林卫马不停蹄赶来的安芷,望着空空如也的庭院,气得团团转。
  她拿手指着闷声不吭的楚筠,硬压下满腹火气,幽怨嗔怪:
  “老姐姐玩我呢?因你一封密奏,我出宫就直奔你这,三夜没阖眼呐!临了,你一句人丢了,就把我打发了?太女打小体弱多病,她能从你手里跑了?是长翅膀了吗?”
  声声质问劈头盖脸砸进耳,楚筠却选择了缄默,背着手给人表演仰头望天。
  安芷这话问的,看丢太女,到手的功绩说飞就飞了,她心里的气儿能顺?
  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劲儿急得安芷频频摊手:
  “别装哑巴,事儿是你惹出来的,人在你府上消失的,太后那如何回话,你拿个主意。”
  “我能有何主意?太女若真想靠翅膀飞走倒还好了,我墙头暗哨早逮到人了!”
  楚筠逡巡着自家布防森严的庭院,花圃内一条松土的蚯蚓拉出的土痕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无比颓败地叹了口气,自顾自揉捏起因操练过度酸疼不已的肩膀,敷衍道:
  “安大将军甭站着说话不腰疼,太女若是个省心的,宫里二位圣人至于半年寻她不见?”
  “唉!”
  安芷觉得这话颇有道理,这半年光景,她明里暗里的,一直在为寻找太女操心。太后但凡得了什么飘渺消息,就会暗中派她出京,但时至今日,无一牢靠收获。
  此番,她之所以仍怀着强烈期待来朔方,乃是因楚筠的密奏与言婳的控诉完全对应,皆印证了江晚璃确在北疆的事实,她这才火急火燎跑了来。
  习惯了碰壁的安芷无意为难旧日同袍,她望着疲累非常的楚筠,好奇寒暄:
  “先说说你,刚我来时,你在演武场冲孩子耍什么威风呢?老胳膊老腿的,也不怕闪了腰。”
  闻声,楚筠侧目睨她一眼,大步流星往前走了:
  “我乐意,不关你事!前厅备了乳茶,移步罢!”
  她浑身解数用尽,把女儿欺负的梨花带雨,竟没能撬开孩子的嘴,这大半日的苦功白费,心里憋屈着呢。
  即便她已凭排除法和实地勘验,坐实了家中密道暴露、江晚璃借路出逃的真相,但自己查出始末与听女儿亲口承认原委,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而且,楚岚与江晚璃出逃之事有涉的内情,她是说什么也不会抖搂给安芷的。
  鬼知道这被找人逼疯的杀神会如何磋磨她的宝贝闺女!
  “乳茶?多年未饮,都快忘了滋味了。可是你亲手调配的?欸?你慢些走!”
  累到快散架的安芷慢悠悠在后溜达,不料楚筠根本不等她,说话间前头的人影都快看不清了:“这狗脾气!”
  身侧紧随的下属偷摸捡了个乐子。
  一声隐忍偷笑引得安芷回眸瞥了眼侍从,她稍一琢磨,顿住脚低声吩咐:“你设法混进府内侍从的圈子,打探清楚老楚母女有何矛盾,要快*。”
  “得令。”
  下属颔首,与安芷反向离开了小院。
  火炉上,醇香的乳茶被煮得咕嘟咕嘟响。
  安芷搁下茶盏,起身踱去窗边,赏了半晌边塞壮美的落日,直到苍穹上挂起弯月,她才开口与人闲聊:
  “上次与你共赏边塞夕阳,竟是十年前了。老楚,年轻咱一同领兵时,数你最泼辣,老了老了,你倒添了几许柔肠。”
  “你哪只眼老迈昏花,竟看出我有柔肠了?若饿就直说,太女既丢了,不便给你办宴接风,但家常便饭还有,你不挑就留下吃。”
  安芷略显失落,回身扫视赖茶案前不动的楚筠:“席间就咱俩?”
  楚筠不屑回怼:“嫌人少你下馆子去。”
  “呵,你看你,又急。”
  安芷哂笑着坐回了她对侧:“俩人不热闹,何不叫上夫人和侄女?就当我蹭顿你的家宴。”
  提议过耳,楚筠捏着茶盏沉吟良久,不经意间掀起眼睑去瞄安芷的神色。
  慈眉善目、眼弯弯的,瞧着真像故友闲聊该有的模样。
  但楚筠就是觉得不安生,下意识怀疑老狐狸在合计什么小九九。
  她二人相见不过半日,安芷有意无意的,可提她女儿好几次了!
  “夫人近日身子不爽利,甚少与我同席。岚儿上午累着了,大抵爬不起来,算了吧。”
  “看来,老伙计是不肯给我面子了。”
  听得回绝,安芷扶案而起,脸上笑意一扫而光:“你不愿邀我赴家宴,我就识相些。但我有心见见侄女,这请求不过分吧?来人,请楚岚姑娘跟我去趟州狱,我请她吃顿牢饭!”
  说罢,她拂袖便走。
  “安芷!”
  楚筠登时傻了眼,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人拦停廊前:“有话好说,你怎说翻脸就翻脸?州狱污糟,关的都是罪大恶极之人,你让岚儿去,合适吗?”
  安芷负手立在阶前,淡然审视着这护犊子的老母亲:
  “楚帅包庇协助太女出逃之人,可是欺君之过。我奉圣命迎回殿下,太后允我全权督理、先斩后奏之权,可不是让我装聋作哑的。我给过你机会,是你不接。”
  “岚儿腿伤着,已卧床数日不曾外出,府内人尽皆知,你可别空口白牙污蔑人!”
  话音过耳,安芷不禁觑眼挖苦:“嗯,女儿伤着,你却把人往操练场拉。她是因谁遭到了你的迁怒,还需我请你的下属来,当着你面审问么!给你留了颜面就接着!来人,带楚岚走!”
  “我看谁敢!”
  楚筠见事无转圜的余地,眸光倏利,她广袖一扬,府内上下各处忽而涌出了大批亲卫,各个手握刀剑,满目警觉地将安芷及其亲随围在了院中。
  安芷扫过满院人手,冷眼瞪着楚筠:“我看你是疯了。挟制钦差,脑袋顶腻歪了不成?”
  “我未下令。”
  楚筠占了形势的上风,底气便足了,她环视着得力的下属,与人悠然周旋:“她们,也没对你做什么。老友间闹僵不好看,我只想请你回房再用杯茶,好生谈谈。”
  “呵…”
  安芷不屑冷嗤一声,从容摆弄起了大拇指间的玉扳指:
  “果然,人据守一方说一不二惯了,就容易自傲翘尾巴。我数三下,撤了你的兵。否则,你就睁大眼睛好生瞧瞧,我是如何走出你的府邸,还将你母女押回京候审的!三。”
  楚筠无动于衷,无视了她的威胁。
  “二。”
  安芷理了理衣襟。
  但楚筠依旧与人僵持着,阵脚没乱。
  “一。”
  话音落,安芷斜她一眼,拂袖经过了她身旁,步伐特别坚毅。
  “好!我认输!”
  说时迟那时快,楚筠猝然回身抓住了安芷的衣袖:“别伤我女儿,内情我已查清,你跟我去书房,我都告诉你。待上奏圣人时,请你莫提及小女,说到底,一切过错在我,是我失察。”
  安芷顿住脚,却一直在用力扯自己的袖子:“都敢对我刀剑相向了,我信不过你。”
  “我求你,老姐姐求你,行吗?”
  心忧不已的楚筠嗓音已不再稳当,甚至缓缓弯下了孤傲的脊梁。
  “你干什么!起来!”
  安芷大惊失色,忙拿双手拖住了她的臂弯:“万万不可,太后都准你入殿不拜了,你何苦折煞我。罢了,我再听你一言。”
  “多谢安将军。”
  楚筠借着她的力道直起身,在前半步扬袖引路:“这边请。”
  安芷信步跟了上去。
  行至书房门前,楚筠突兀止步,微偏头瞥向安芷,只用二人听得到的气音,戳穿了对方的老底:
  “安妹妹还是喜欢使诈,我其实已料到你入府匆忙,没后手和暗桩了。单凭你身侧随侍,护不住你。但扪心自问,我想护女儿是真,不想伤你也是真。与其两败俱伤,不如我担了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