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青天白日的,林烟湄敢于大胆评论,杜撰话本的江晚璃却不敢从容地听。她猝然放下笔墨,捂紧小鬼的嘴,赶紧裹挟着人坐去了妆台前,兑现承诺:
  “给你梳头,安静,可行?”
  林烟湄仗着有人宠,骄到没边地挑挑眉:“那得看你梳成什么样。”
  “我手巧得很,各方面功夫都不差!”
  江晚璃颇有些不服地跟人掰扯着,仿佛之前林烟湄嘴里的个别字眼,伤了她的自尊心。
  至于话里是否有逞能的水分…
  半刻后,对镜自照的林烟湄拿笑弯的眉眼给了评断。
  江晚璃不免欢喜地抢先自夸:“如何?我这灵蛇髻何其标致,很衬托你的脸型。”
  “嘁,分明是我长得好看。”
  小鬼努努嘴,晃荡着小脑袋站起身,后退数步又对着镜子反复观瞧。
  看来是满意的。
  江晚璃心底暗损了句:幼稚鬼。
  普天之下,得她亲手梳头的只有两人:太后虽占了第一,但事后可是拿一颗上好的外邦进贡的夜明珠作报偿的;而这第二嘛…得了便宜卖乖,居然连声谢都不舍得说,光顾着自恋啦。
  可江晚璃不知怎得,扪心自问,此刻心中的满足感,要比上次来得更猛烈真实。
  夜明珠虽为至宝,终究是个无情无感的死物,除了能在幽暗中给予她些许面对黑夜的勇气,再无它好。
  但林烟湄不同,活泼的小鬼传递的感情都是真实的,酣畅的笑,陶醉的喜,皆鲜活灵动到能够感染身侧的江晚璃,让人由衷地开怀。
  “湄儿可满意?”
  她得寸进尺,希求得到一句当面赞赏。
  “还行吧。”林烟湄怕她骄傲。
  江晚璃:“既满意了,答应我个条件?”
  “又提条件?”
  林烟湄好不讶异地转回头,费解地盯着她,盈盈眼波里隐约流淌着数不尽的憋屈:“这几日你已提过好多条件了。就算我冲动提断情不对,你也不能这样揪着我不放呀。阿姊…这要算欺人太甚。”
  一声委屈哀怨的反问过耳,江晚璃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地,扶额幽叹一口气:
  “湄儿,近日我是提过些建议,可你一句话也没听进去,不是么?我说睡觉只能拉手,是谁连着三晚又捏又揉?我说遵医嘱保持克制,是谁褪我衣衫明目张胆的…当着我的面……”
  光是复述经历,江晚璃就臊得不行,没拎几条罪状,白皙的脸庞已涨红发热,再开不了口了。
  有些事,林烟湄敢当着她面做,她却撑不住脸皮再讲给小鬼听。
  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她这启蒙师傅给林烟湄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而后,领悟力超群还会举一反三的小鬼竟一发不可收拾,修行感悟一日千里!
  而她嘛,纯粹是逃跑不及时,被小鬼反制,彻底锁死在这扇大门里,被迫突飞猛进般大开眼界!
  她深呼吸缓了许久,才背过身摆摆手,好言好语与人商议:
  “罢了,过去的事不再提。只是,我们即将启程,周围随从皆是机灵好八卦的,你注意分寸,我们莫要过分亲昵,更不要在白日里用任何你自创的怪异方式给我暖身,以免落人谈资,可否?”
  她这堂堂储君,合该留些威严和体面的。
  若再被人挠破衣衫的领口、前襟…掐紫瓷白的后腰…抑或是小鬼故意揭穿她脚腕清晰的咬痕…她该怎么办呐!
  第83章 得瑟
  “吁—”
  “怎么停了?”
  勒马声起,江晚璃挑开车帘向外张望,遥遥地,能够自朦胧暮色中窥见府城高耸□□的城楼轮廓。那处距马车,大抵有半里路。
  而她们一行人周围,则聚集好多身背大包小裹的游子,各个满脸疲态,有些干脆瘫坐路边,拿袖子擦汗扇风。
  “姑娘,前头守城的官兵在贴布告,今夜城门戒严,留待贵人出行后再容百姓进出。”
  在前探路的楚岚策马折返,与江晚璃汇报所见:“现在已近戌时,若耽搁久了,城门关闭,咱就进不去了。”
  闻言,江晚璃收回虚离的远眺视线,眉心浮现些许狐疑。
  城门开闭皆有规矩,除却防卫森严、随时服务君主且有一应政务应酬要求的京城外,地方州府非军事要务,是不可以随意控制城门、干碍百姓生活的。
  她未给予回应,反而探头环视一圈在路边休息的行人,朝老槐树下坐着的一位面相和蔼,身背竹篓的老妇寒暄:
  “阿婆,您在此等候多久了?”
  “有半个时辰哩!”
  老妇人转头指指已隐没山峦没了影的落日:“我来那会,太阳还高高的呢。”
  “您可是附近的人?可知打算出城的是哪位贵人,怎如此霸道地拦路?”江晚璃再问。
  话音未落,那老妇脸色倏变,突然撵着碎步凑到马车前,如临大敌般四下瞅了半晌,才压着嗓子跟江晚璃说小话:
  “小姑娘,你可别再乱说话了啊!外地来的吧?你不知道,府城里住着的可是圣上的亲娘家,实打实的贵人啊,谁敢说三道四?”
  “不就是皇亲国戚么?进出城门带些护卫开路就是,为何拦过路的?她们平日是这做派?”
  江晚璃佯装不解,继续追问,意外与寒心之念已悄然在心中升腾。
  过往的年月里,小姨宸王每次带表妹进宫,母女俩衣着庄重却不奢华,礼服常常数载不换,皆是一副谦和守礼,乐于为国分忧的忠贤模样;宸王私下和太后走得更是亲近,逢入宫必会带巴蜀一带的珍奇药材奉上,还要亲往皇家寺院斋戒祈祷,祝太后康复万寿。
  在江晚璃心中,小姨绝对算是大楚宗室的典范。
  据宸王府属官传回宫的奏报,宸王其人治家亦然严谨,从不准陛下江颂祺在家信中作“母女”称呼,几次三番告诫江颂祺,既过继太后为嗣,普天之下便只奉养一母,称她姨母即可。
  如此审慎从事的亲王,在自己封地,会是这等张扬做派?
  江晚璃满心迷惘。
  她的追问出口,老妇人讷然回视她半晌,才摇着头感慨了句:
  “小姑娘这口气太冲了。人分三六九等,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我就住城里,但腿脚闲不住,老喜欢往郊外山上跑,寻些奇花异草回家养。偶尔出门早了或回来晚了,每年都遇上两三遭。”
  “每年?”江晚璃更诧异了。
  “对啊。”老妇似是早已习以为常,还和江晚璃解释:
  “王上年年踏青,小郡主偏爱出城消暑,一来一回不就四遭?贵人们不大出门的,咱老百姓等些时辰不妨事。不过你们外乡人…”
  老妇思索须臾,好心提醒:“官府查路引放行有时限,要是着急住店,今晚你们还是往回走,找个镇子住吧,赶明儿一大早入城。按日子算,这是轮到郡主消暑去了,不等入夜天凉啊,她不走呐。”
  闻声,林烟湄揉着饿瘪的肚子,低落嘟囔道:
  “入夜?那还要等好久…阿姊,我们听这位阿婆的,绕路住别处可好?”
  “湄儿累了?”江晚璃温声道。
  “又累又饿。”
  林烟湄腹诽,她在马车里闷一整日了,大伙急着赶路,没人说歇歇,实在难受得很。
  江晚璃见林烟湄不愿等,本就心中窝着火气的她也没了入城的兴致,回眸唤了声:“云清。”
  “属下在。”
  上前等候吩咐的,居然是打马上前的乐华。
  “云清几时走的?”江晚璃不免意外。
  “她在后面,您吩咐我就是。”乐华扬鞭指向队伍末端。
  江晚璃循着那方向瞧去,就见楚岚不知何时买了个深褐色的幕离顶在头上,正别扭地揽着冗长的幕离垂布,爬上马背呢。
  “日落西山,又不晒,怎还戴幕离呢?”
  江晚璃好不纳闷,但属下有自由,她也不便干涉,只对乐华道:“舆图在她手里,你告诉她,寻个最近的集镇,我们今夜暂且落脚休整。”
  “是!”
  应声过耳,车队调转方向,驶向来时的路。
  天色渐晚,回程的官道人越来越多,都是朝城门涌来的,江晚璃一行人的车马总要为行人让路,走得很是艰难。
  “驾驾!靠边靠边,中间不许过!”
  就在江晚璃被走不起来的马车晃到晕乎乎的时候,道路后方忽然窜出数匹快马,厉声冲人群吼叫着,硬是把行人全都赶到了路边的树下排排站。
  而她这辆马车,就显得特别碍眼。
  “驾!那辆马车!对,看什么看,说你们呢!”
  一年轻小将装扮的劲装女子不客气地策马追上乐华她们几个带头的:“要走快走,不走靠边去!一会贵人车驾出行,若是冲撞了,你们担待的起吗?”
  十分不善的语气砸进耳朵,一下子把乌瑞的暴脾气点着了,她弯起鞭子,气呼呼地与来人理论:
  “嘿?我们不走着呢吗?刚才行人那么多,纵马才是错吧?怎么,路是你家的?”